程佑宁解剖教研室申请了《新鲜尸体小脑皮质向小脑中央核定位投射的研究》科研立项,广州市科技局已经通过了审批,学院有心在解剖学界露脸,所以很大方地给了经费十万元,程佑宁是科研立项的主要负责人,旗下挂名者五人,一般科研立项都是主要负责人在折腾,挂名者就是挂名者而已,当然程佑宁因为是海龟,还有一些特殊待遇的,他手下有小许,而且小许很吃苦耐劳,可惜今年小许要准备自己职称晋升的事情,所以即使第一助手是小许,他也不想占用他太多时间,毕竟对于科研人员来说,职称晋升是非常重要的事。
程佑宁把主意打到了吴朝歌身上。
所有考试已经结束,成绩也已经公布,朝歌他们正松散地等待着放假,所以白天黑夜这帮松了绑的学生不是在宿舍打牌就是到处溜达,看看电影什么的,过着所谓天之骄子的日子。
朝歌已经很好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仅窥视一角就知道那人是离自己多么遥远的人,眼光断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再满腔的热血,在别人眼里都是笑话,所以反而平静下来,把一切牢牢地压在心里最黑暗的角落,尽力去遗忘,即便不能忘记,也决不能让人窥见。
当小许来宿舍叫他,说程教授有找时,他心中忐忑不安,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他们能够交集的,解剖课程已经结束,教授与学生基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当朝歌走下楼梯,穿过林荫道,走进入四合院,穿过合。欢树下,踏入解剖室外长廊时,没多久前,相同的路线见相同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恍若隔世,自己的心仿佛只剩下苍凉了。
不可期。
不可及。
不知什么时候许助教已经走了,只剩下朝歌站在办公室面对着程佑宁。
程大教授没有像以前那样懒散地翘着双腿在桌上,而是正坐危襟,很严肃,看见他进来也没有什么笑容,只是冷静平淡地抬眼看他,“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朝歌很奇怪他这样问,但还是习惯以学生对老师的诚恳回答,“回家。”
“回家有什么事么?”
“没有,就是帮家里做点农活。”朝歌的生活就是那么平淡,从没有什么例外。
“你愿意到我课题组帮忙吗?就是整理材料,录录电脑,打打下手。”程教授一副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
朝歌看着他,不知道他有多少副面孔,仿佛有无数储备,变脸般随时可换一张,不费吹灰之力,以前温情脉脉的面孔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只觉惊悚,自己愈加青涩软弱,无处遁形,其实知道自己需要拒绝,有骨气地远离,朝暮间站他身边,只要他祭出温情面孔,自己将无法抵御,这是一个能够把人玩弄于鼓掌的人,可是朝歌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他心里隐秘地盛开了窃喜的花朵,他点头。
程佑宁依然冷静严肃,“那就明天开始吧,暑假不要回去了,时间多一些,开学了就用课余时间,暑假每月三百元、开学后每月一百元报酬,直至课题结束,有问题吗?”
“不需要报酬,这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朝歌当然知道作为本科生一般没资格进入课题组,那都是研究生的事,本校没有研究生,那就是助教的事,对于助教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晋升职称有课题容易很多。
“我不剥削学生的劳动。”程佑宁冷冰冰地说,就这么敲定了他的培养大计。
当伍永知道程佑宁让朝歌参加他课题组研究工作时,很狐疑地看了眼程佑宁,坏坏地笑了,“你起坏心了,你假公济私。”
程佑宁揍了他一拳,“我要谁需要假公济私么?你忒小看我了。”
“是是是,你程大教授要谁都手到擒来,男女都巴不得跳进你怀里……你人见人爱,猪见猪拱……”
程佑宁立马失了教授风范,扑过去和他扭成一团。
很快到了7月,学院已经放假,宿舍其他九位同学陆续返家,朝歌虽然有些想家,但是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告之要留下做教授做课题,老实巴交的吴家父母很高兴儿子有出息,获得教授的青睐,有机会参与那么高大尚的科研工作。
朝歌去学生处申请了暑期留校需要住宿的手续,学生处一般都颇为宽松,学生哪怕去外面打暑期工也会允许留宿,何况他是参加学校的科研工作。
第一天,朝歌收拾好自己,他家境普通,虽然不至于缺钱,但是只是普通的农家,上有俩个兄长,所以他的衣着也是很普通的,这天他穿了双回力鞋,蓝色裤腿外侧双条纹运动裤,白t恤,头发是极短的板寸,让他的气质多了几分阳刚,实话说,他真是个好看的人。
来到解剖办公室,程佑宁已经在了,书桌上堆了一大堆有些杂乱的资料,正严肃地在书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抬了一下眼,丢给他一叠材料,“你先看看我这课题的基本材料,了解我课题提出的背景与意义,读懂我课题的含义,这些都懂了,再来参与我具体的工作。”
朝歌接过一大堆的材料,翻了翻,资料还真庞杂,不知他是否有意为之,资料有些散乱,朝歌在另一张办公室桌前坐来,看来是专门给他准备的,有一台电脑及笔记本、尺子、笔等文具,朝歌看了眼程佑宁,见他专心致志地在写着,微微蹙着眉,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朝歌安静地坐下来,定了定心神,开始认真地看手上的材料,并且笔记记录重要的观点,有疑问也记下来。
不知不觉半天过去,朝歌还埋在资料堆中,头昏脑胀,程佑宁手指叩着他的桌面,“下午再看吧,去吃饭。”
朝歌脑子一下子没法转过来,傻傻愣愣地跟着他走,原来是到教工食堂,放假期间,食堂极少人,朝歌正打量着教工食堂,程佑宁已经端了两份饭过来,教工食堂用的是那种托盘般长方形不锈钢盘子,里边分了隔,饭菜可以全放在一起,教工食堂不一样,有鸡翅、排骨、鸡蛋、青菜,好太多了,朝歌不禁两眼放光了,接过坐下就吃。
到底是年轻,胃口那么好,程佑宁不禁笑了。
朝歌很久没看见程大教授的笑容了,脸皮不禁抽了抽,这个家伙不是一直板着脸,面瘫装高人扮严肃的吗,真不适应呐。
不过俩人一直也没有交谈,吃完各自回去睡午觉。
下午朝歌到办公室时程佑宁已经在埋头苦干了,朝歌没有打扰他,只是给他洗干净杯子泡了杯绿茶给他,茶放到他桌面时他也没有抬头,继续沉浸在他的小脑皮质资料中。
临下班时,那天晚上程佑宁带回来的男孩来了,微笑地和朝歌打了个招呼,略微还是有些腼腆地对程佑宁说,“今天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上次把他从聚会中带回家,原有些是折衷的做法,程佑宁并不太习惯把萍水相逢的人带回来,往往在外面怎么疯癫都好,在学院毕竟还是要为人师表的,所以他微皱着眉,有些冷淡地说了声,“稍等。”
上次聚会男孩(叫小安)被程佑宁带了回来,原来他是被人临时拉去凑热闹的,对那个圈子并不熟悉,给程佑宁吻了几下心神失守,一个年轻的嫩鸟,哪里经得起一位成熟有型经验丰富的男人这样的撩拨,带回来又待他彬彬有礼,没有丝毫轻待,反而对程大教授上了心,之后经常找程佑宁,作为一个资深红尘打滚人士,送上门的鲜肉哪里会不吃,当然也却之不恭吃。干。抹。净了。
朝歌搬了张椅子给他坐,并倒了杯茶给他,小安微笑拘谨地安静坐一旁,等着程佑宁。朝歌只觉得气闷起来,这就是他的生活,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朝歌收拾好东西,静静地退了出来,他迫切需要离开那个地方,他没有办法就那样看着他们在一起柔情蜜意,他远远没有自己相像的那么强大,这不是处理学术问题,无前路可依。
一直叫自己要深埋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被挖出来,那么没用,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游刃有余,而自己,只有一直放不下,一直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连痛,也是不值得同情的。
朝歌走出校园,无处可去,他又不是他的谁,连吃醋的资格也没有,随意而走,不觉已经走到北京路,在酒店的外卖窗口买了六只大煎饺吃了,虽然又香又饱,总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那个空荡荡的地方。
北京路已经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人群挨肩接踵,朝歌孤身一个走在其中,想到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描述的,那人一直找不到心上人,后来决定出门去碰上第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对方愿意,就和他相爱,当然故事总是美好的,那人真的碰上了个非常好的人,俩人相爱结婚,一生幸福。朝歌当然知道生活和故事总是相差太多,但是他也暗暗决定,今天如果谁约他,他也要和人好好开始恋爱一场。
可是他在北京路游荡了三个来回,仍然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浪漫的偶遇,也没有相撞的奇缘,只是走得脚板底都痛了,估计已经起水泡了,当然更没有人来脱下他的鞋子,按摩他的脚板,安抚他的疼痛。最后讽刺的是,他看见了程佑宁和那男孩携手而行,男孩一边走一边吃冰淇淋,时而舔一下嘴唇,吮一下手指,时而对程大教授露出迷人的笑容,朝歌一口闷血没法吐出,这真是糟糕透顶的夜晚,狼狈地匆匆逃窜,坐上了回去的公共汽车,萦绕他的只有酸臭的汗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