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那天,天气格外的炎热,婉琴整理完厨房,就和祥珍一起,坐在厢房门口的大榕树下乘凉,蒲团扇在她们手中一阵阵地扇着,可扇到脸上的,都是热风,扇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同男人们不一样,男人们炎热的时候,可以脱得只剩下裤衩,可女人不行,女人们还是得忍受着炎热,捂着长衫,捂出一身痱子一身汗。
婉琴和祥珍两人就像两朵蔫了的花一样,靠着树干,期待着炎炎夏日早些过去。
“祥珍,我们去打些井水冲个凉吧。”
婉琴看着祥珍被汗湿的脸庞,实在忍不下去了,要是在自己娘家,这会儿她早就在澡房里冲凉了,在马家,怕谁有事忽然找她,她才一直耐着热,等候着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吩咐。
祥珍点了点头,两人从卧房里抬出木盆,就向井口走去,正绞着一桶刚打起来的井水,院子里忽然躁动起来。
“二太太!四太太!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帮佣黄妈原本就是个大嗓门,她这么一叫唤,马家上上下下都被她的声音吸引到了中庭。
“大白天的,大呼小叫什么!”二太太呵斥道。
“二太太!不得了啦!”黄妈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二太太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情那么不得了?”
“小少爷……小少爷他……”黄妈那表情真是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见黄妈一直吱吱呜呜说不出个正事儿,二太太有些不耐烦了,“小少爷?哪个小少爷?你倒是说清楚呀!”
“小少爷祥瑞……他……他……”
帮佣黄大妈忽然像是没了力气,“他溺死了……”
“你说什么?谁死了?”二太太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质问道。
见二太太音调有所转变,黄妈心里更加慌张,“小少爷,祥……祥瑞。”
二太太大声呵斥起来,“这……你可别胡说!”
“二太太!我没有胡说!千真万确啊!打渔的金老二亲眼看见的,小少爷现在还躺在河滩上呢!您赶快去看看吧!”黄妈她可是大老远的跑来报信的,怎么会胡说呢。
二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嘱咐身旁的佣人,“快!你们快去把四太太叫来!快一点!”
佣人们去叫四太太时,她正在屋子里刺绣,她平日里没什么事的时候,总会为祥瑞绣肚兜、棉鞋,也不知道今儿个怎么了,总是刺破手,血迹都把鞋面儿弄脏了。
“四太太!二太太叫您过去!”
“哦。”四太太应了一声,将手上的针线活放到一旁,将被针扎破的拇指放在嘴边吸吮了一下,便跟着佣人去了。
“四太太,祥瑞在哪儿?”
二太太一见到四太太就质问她。
四太太感觉二太太今儿个有些奇怪,平日里没见她关心过瑞儿,“定是在巷子里玩着,二太太找他有事,我去叫他便是。”
“我怕你叫不到他了。”
“二太太,此话怎讲?”
二太太叹了口气,“你还是随我去河滩吧。”
“河滩?”
四太太奇怪,二太太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又是要找瑞儿,又是要带她去河滩。
当马家一行人到达河滩时,河滩上已经挤满了人。
“这是马家的幺儿吧?我看着像,可惜了,还那么小。”
“你别瞎说,马家小少爷怎么可能来这里,离着那么远,跑来这里玩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直到发现随后赶来的马家的人,他们才唏嘘不已,“真的是马家小少爷!”
看到马家的人来,发现尸体的一个打渔的人凑上前去,马家二太太他是知道的,“二太太,我已经尽力了,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漂在江上了,幸好我把他打捞了起来,否则哦,还不知道他要漂到哪里去咯。”
四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那个躺在尖利石滩上全身发紫,□□的孩童就是自己的孩子。
四太太拼命摇着头一步步地往后退着,“不……不!那不是我的瑞儿……我的瑞儿在家,在巷子里玩着呢!那不是瑞儿!”
二太太不为所动,她缓缓走上前,缓缓地蹲在了尸体旁边,这孩子的确是祥瑞没错。她用手摸了摸他的脉门,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心里一阵沉痛,她不是没有感情的,至少,她也是母亲。
二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来人,把小少爷抱回家。”
佣人们立刻上前用毛毯将祥瑞裹了起来,众人抬着就往马车走,四太太一直蹲在一旁紧闭着双眼,躲在角落里,直到佣人们将她扶起,她才恸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瑞儿!那不是瑞儿!你们弄错了!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二太太看着已经处于癫狂状态的四太太皱起了眉,马家的脸真是被他们母子俩丢尽了,当她转身时,她发现几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正满眼恐惧地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指着其中的一个孩子问,“那是谁家的孩子?”
佣人立刻凑到她跟前,“回二太太,是莫长工家的老三。”
二太太又指了指其它几个小孩,“他们几个呢?”
“丁长工家的老大和老二、白长工家的老六。”
二太太一声怒斥,“通通给我带回去!”
坐在马车上,任四太太再怎么不肯相信,可眼前祥瑞僵硬发胀的尸体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瑞儿啊!瑞儿啊!”四太太紧紧抱着祥瑞,希望他能够醒过来,“你醒醒啊!娘给你买糖吃,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糖葫芦,给你买……呜呜……呜呜……”
祥瑞紧闭的双眼已经说明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四太太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山谷都在回响,就如同鬼魅一般,随风长啸。
祥瑞走的突然,还来不及给他打造合身的棺材,马爷当然也得知了自己幼子夭折的事情,他怒不可遏,同时他也悲痛欲绝,虽然,他平日里并不是很疼爱他,可他却也讨人喜欢,他还那么小,刚学会叫他爹,就……
马爷不甘心,吩咐佣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马家上上下下都齐聚在了中庭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这当中也包括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婉琴和祥珍,但是当她们看到从前厅抬往祠堂的祥瑞时,她们很快明白了,但是这是多么的让人难以置信,早上祥瑞还问婉琴要芝麻糊吃,现在,却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从前厅出来的二太太看到了她们俩,唤了一声,“婉琴!祥珍!快点来帮忙!”
婉琴和祥珍扶住已经哭到昏厥的四太太,送往她的厢房。
婉琴给四太太熬了安神汤,祥珍一直在一旁守着,虽然她和四太太一直住隔壁,但却不常往来,现在想着,四太太终归也是个可怜人。
“来,祥珍,把四太太扶起来,喂她喝药。”
婉琴刚把钥匙递到四太太嘴边,她就醒了,“……瑞儿……娘来了……别怕……娘来了……”
四太太的眼睛半睁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角笑了起来,缓缓抬起手,似乎在抚摸着什么,猛然,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双眼紧闭,没有了动静。
婉琴急忙探了探四太太的鼻息,幸好,还有气息,只是气息微弱。
“怎么会变成这样?”
祥珍的疑惑,婉琴也想得到答案,然而答案是,经过马爷和二太太的盘问,原来祥瑞吃过午饭的时候,和莫家的、丁家的、白家的孩子爬到马车上玩,当时因为急着去接货,佣人也没检查马车内部,就驾车去了。到了码头马车停下时,几个孩子就跳下马车,到河滩上玩耍,见天气热,丁家的老大就带着他们在江里游泳,可祥瑞还不会游泳,江流湍急,当发现他时,他已经被江水卷入河中间了,几个孩子害怕,也不敢去救他,跑去找大人,可是当他们带着大人来救他时,他已经不知道被江水冲去哪里,等渔夫发现他时,他早就已经溺水而亡了。
马爷盯着那个去码头接货的佣人愤怒不已,“你倒是说你去接什么要紧的货!连马车里都不检查一下!”
佣人斜睨了站在马爷身旁的大少爷几眼,低下头,不敢吭声。
“你倒是说啊!”
马爷怒火中烧,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喘不过气来,祥庆急忙扶他坐下,“爹,您消消气,这件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下人,要怪也只能怪四太太她没有把祥瑞看紧一些,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四娘——”马爷这才发现,他还没找四太太算账,回头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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