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宫墙上,悬着硕大的夜明珠,在海水的映照下格外的璀璨。我甚至可以看见大殿华丽的琉璃顶,宫墙上,父王站在那里,暗纹长袍飞扬在空中,潇洒而桀骜。
他老了,眉目间却多了几分的孤傲冰冷。
是了,这便是深海宫了。
作为皇室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深海宫周围施了大大小小的精妙的水诀,滴水不进,是个水中的国度。周围的水浪像是帘子一样的慢慢晃动,却仍是进不去深海宫三千八百七十二殿一分一厘。
我如今站在这里,看着深海宫恢弘的大门,细细的观望。
三百年前,我从这里决绝的离开,如今,再次踏进经过修葺更加辉煌的深海宫,心里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无奈。
三百年前,魔族的妖术师大肆侵略兰斯洛特,将这沉寂了几千年的深海宫变成了幻术的战场。鲜血成河,惨绝人寰。
三百年前,我还年幼,被送离深海宫,至此,在那极海深渊生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有多少事情是我错过的?
我听到所有人对我欢呼,大声的喊着:十一殿下!十一殿下!
我看见城墙上父王欣慰的笑容和伸出的手掌,一切的一切,似乎是一场梦一般的,光怪陆离。
可是我的目光不在这里。
我扫视了一遍城墙上各种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突然,那个青色的衣袂落尽我的眼底。在我璀璨的瞳孔里,我只希望可以现在就站到他身边,为他单薄的身子披上裘衣。
定言事后说,那时候,我的眼睛异常的灿烂,就像是怒放的璨浴花,照耀了所到之处。
当时我的眼里,却只有那般完美的他。
容止轻敛长眸,一拢青衣,玄纹云袖,席地而坐。他低垂着长眸,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长长的睫毛在那俊逸的脸颊上,形成了令人沉醉的弧度。
偶尔抬起他那比流水更加温柔的眸子,让人呼吸一紧,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与音与人,一同沉醉。却被那片耀眼的美丽所震撼。
光打在琴上,渡上一层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自然而潇洒。在那时候,我似乎听到了海底所有的花破开花苞缓缓开放的声音,嗅到了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淡淡的香气。
他是我的小哥哥,我卓越的哥哥,容止。
我曾经在深渊里想过,容止比我恰好大十一岁,在兰斯洛特的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深海宫的皇族自然都是美的,只是我自私的盼望我的小哥哥再美一点,再美一点。我的小哥哥,注定是和别人不同的皇族。
可是当我真正看到他的时候,我发现上天似乎真的听见了我的祈祷。不止是听见,而且还是加倍的给我了这样一个清姿优雅的哥哥。
小哥哥永远是那样,在一众皇室里面容貌出挑,实在担当得起‘倾国倾城’的荣膺。
一曲毕,容止轻抬长眸,目光温柔而温暖,向我伸出手,从他那薄唇中和往昔一样,轻唤我的名字。
烬歌····
落入我瞳孔的,是他的微笑,落入我耳的,是他温柔依旧的声音,刹那,我似乎听到了花朵瞬间绽放舒展枝叶的声音。定言的声音是天穹传来期期的琴音,那么容止的声音则是飘渺清灵的清风。
那样迷人,那样完美到无懈可击。
我在心底暗暗地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烬歌,这是你日夜思念的人,这是你的哥哥,容止。
或许是独自一人呆的时间太过长久,我甚至都忘记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情。看见容止我自然是欢喜,但是这份欢喜仅仅是在心底雀跃,在面上却依旧是那孤冷的表情。我努力将笑意挤到眼睛里,希望他可以看到。
耳边传来定言宛若碎玉般的声音:殿下,您该进城去了。
余光中隐约撇到那一头银色似冰的长发,我的心神再次的荡漾了一番。收到那略微带着笑意的目光,我略微的抬起下巴,迈进自己离去了三百年的深海宫。
宫外,是故去的三百年的岁月,随着落花流水逝去。
宫内,是等待着我的亲人,是重新回归的荣耀和权位,还有那个‘公主’的位子。
我没选择,所以就必须义无反顾。
父王轻轻的拉起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对我说:烬歌,我的女儿,你长大了····
他久久的望着我,在雪白的瞳仁中我似乎看到了融化的雪花肆意的飞舞。他伸手抚上我冰蓝的长发,雪白的瞳孔中光华不定,他缓缓地开口道:
烬歌,你长大了,和你的母后一样的美。
美么?我看着他瞳孔里那张极其美艳的容颜。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是美,但不正是美艳非常,所以才会天妒。
红颜多薄命。
或许这三百年只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小小的惩罚,他只是喜欢看着一些脱俗的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到遍体鳞伤,再狠狠推你一把,让你坠入自己选择的黑暗。
怎么走,到底是安排好的宿命。
我们的相见只是一场意外,是别人扯乱的命运之丝。丝丝缕缕,扯不掉,剪不断。
对于我的沉默,父王淡淡一笑,回给我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在他身后,我看到的是一身青袂的容止,还有那一身霜白的定言。我看着那一青一白两个气质清濯的身姿,不禁在想,我的未来会是如何?我又将如何?
未来,无可预知的未来,再次将我拖回命运的轨道,只等待着什么事情的降临。
我没有再回无妄殿,我的归来让一座宫殿破地而起,几近奢侈和华丽。父王动用了大批的术灵,为宫殿装饰布置,比起以前的无妄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住在这座名唤沧溟的宫殿里,身边侍女如云,却无人能和我说上几句话。
我听到了新的传言,不禁哑然失笑。我真的是兰斯洛特里最冷血,最孤僻的公主么?
仔细想来,却又好像是。
我又戴上了那条父王赠与我的雪衿,似乎回到了深渊一般,在偌大的宫殿里静静的数着日子。在这里,即使是温暖如春,我却还是能感受到心底发出的那份冷意。
和数百年前相同,同的是我已经是这样孤寂的等待着日子的离去,看着水镜里的自己一日比一日美艳绝伦,吐露出傲人的光华。我说过的,深海宫的皇族长得都是绝世容颜,父王说的亦是对的,我的容貌的确是人鱼族的翘楚。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如寒玉的女子,已是苍茫。
亦或是不同。
时光相似,可是仅仅是相似。除了容止,定言也会来沧溟殿询问一些事情,细琐的,深邃的。大大小小的。
我坐在大殿里,在温暖的裘衣中,翻阅着法卷,看着殿外的渝枝展开它雪白的枝杈,向蔚蓝的海面伸展,白色的枝杈上绽放着十年一谢的涒枝,绝白的花瓣如同人鱼瞳孔的哀伤,在漫天雪白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属于长生的哀伤,属于洁白的哀伤,属于人鱼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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