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光如镜面的寒冰上,一次次的苏醒又睡,一次次的,唤醒我的不是哥哥温柔如清风的声音,飘渺如飞鸟的衣袂,而是这彻骨的寒冷将我从黑暗中拉出,又从清醒中拖回黑暗。
就这样,我在这极海最深处的深渊,待了三百年。
每一次带着痛苦的清醒,我都会用指尖凝力在冰面上刻下一道痕迹,每每如此,那一笔一划,或深或浅,记录着我在这里的时光。蚀骨的寒冷将最后一丝气力抽走,看着你在冰面上蜷缩成一团,宛如刺一般狠狠地扎入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感知,让你一点点的湮灭在这抽离的麻木中。
蚀骨的寒冷,一丝丝的侵入身体。我裹紧身上的雪狐裘衣,伏在冰面上看着那上面的一对灿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吞噬一切的光芒,生生的将这无边的黑暗撕扯出一道光明。
三百年,我果真和别的皇族不同。三百七十岁时,我面对我突然长大成人的身体和长到无法想象的冰蓝色发丝时,竟是沉默。
三百七十岁,可以在撰星殿加冕,可以和兄长们一起狩猎,可以和姐妹们一起幻化成人形上岸玩耍,可是我就连这些也只是想想。
我不是普通的皇族,我是烬歌,兰斯洛特唯一一个拥有黄金瞳的皇室公主。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可是仍旧是和少时一样,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伴随着我,冰面上开的绝里花花开又谢,冰蓝色的花瓣飘零在花茎上,冰面上,我的长发上,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似乎并不为凋谢而感伤。
一天,一天。
一年,一年。
我划在冰面上的痕迹愈来愈多,像纵横交错,紧密相连的蛛网,我就好像睡在这张巨大的银色蛛网之间,蜷缩着身体,等待着,沉睡着。有一天苏醒后的我甚至都被冰面上的痕迹惊住了。我未想过我来这里竟然这么久了。
那一条条的痕迹,触目惊心。
只是我依旧要在这里,在寒冷中默默地等待着,脑海里想着那个如同神君一般飘渺清隽的面孔,一日日的沉睡,苏醒。
长发愈来愈长,冰蓝色的头发在黑暗中隐隐闪着荧光,就好像这奔流向前,从不回头的时光,一寸寸的揭示着这个残酷的呓语,不停地告诉我,我不可能再回去了,我这一生都将和这永世的寒冷相伴。
我在最难熬的时候,用最低级的幻术变出火焰,在指尖上那炽热的火舌中,我看到了和我瞳孔一样跳动着的炽热。
我没想过,我会用本族高贵的幻术来变出火焰供我取暖,我也没想过,深渊蚀骨的寒冷总是可以瞬间将我刚刚变出的火焰凝成冰凌。
指尖的冰凌跌碎在冰面上,碎成一片片晶莹的冰块。那冰块上,尽是透骨的冰冷。
接下来的几年我又试了几次,结果亦是如此。碎成冰块的火焰似乎在对我喧嚣着:你不配得到温暖!你是个被皇室遗弃的孩子!
后来我便渐渐地放弃了用火来取暖的念头,依旧是和这几百年来一样,无聊时静静的数着绝里花绽放舒展的花瓣,算着地上自己划的痕迹。
没有任何关于兰斯洛特的讯息,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这里果然是遗世而**,寒冷的温度大概是阳光从未青睐过这里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静静的躺在冰面上,静静的看着那一片黑暗。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到来,我想,我一定会认为自己已经被兰斯洛特的所有人所遗忘了吧。
哪怕是睡梦,也是无尽的黑暗。
突然,一丝温暖从指间传递开了,就好像有人轻执起我的手,随后,那蔓及全身的温暖彻底的唤醒了我,我朦胧着双眼,从那银白色的发丝中,看到一个男子清冷的侧脸。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挣扎,那人微微一笑,轻缓的声音如同天上飘来的天籁一般。我的长眸中,看到的是他氤氲的笑意,耳边是那空灵的声音:
殿下,我来接您回家。
嗯,回家,我还有家么?我轻笑出声,被刺骨的寒冷再次拖入黑暗。
在昏睡的前一刻,那空灵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同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
兰斯洛特,便是您的家。
你···你是谁?
那声音透着一种笑意,我想这样美妙的声音,便是那最坚硬的冰也会为其融化吧。
他说,我是定言。
定言····好,我记住了。
被蚀骨的寒冷再次扯回黑暗,如同墨迹一般的天空是令人绝望的幽暗。
一片黑暗中,朦胧之间,我似乎看见了只有法典上才可以看见的神界圣物——谪妖,一寸一寸的沐浴着月光,绝白如流岚一般的舒展在黑暗中。
雍容华贵,孤绝幽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里突然涌进的强大的幻息,好像绵绵不断的波涛一般,涌入我无边的黑暗。刹那间,黑暗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所见之处一片雪白,就好像自己看见的那朵盛世的谪妖,高贵清冷。
待我醒来时,依旧是在他的怀里。
他那侧面的容颜竟和我在黑暗中看见的并无差别,象谪妖的花瓣一样,带着如水似冰的透明,高贵典雅,不带一点烟火气。
他银白色的长发随着脚步的移动而飘扬在空中,宛如破空而去的飞雪,使人莫可直视。那一双幽蓝的眸子,在隐隐的告知他身份的高贵,那对深邃的幽蓝色眸子着实使人无比的沉醉和爱恋。他那一身霜白,衬得卓尔不群,谪仙般的气质实在是清濯。
他也是个极其脱俗的男子。我见过的人鱼族也绝非浅薄,但我已然能确认,他的容貌已是绝色倾城之列。
我看着他绝美的侧脸,一字一句的说:带我去哪?
他没有半点闪躲,接着向前快速的移动着:殿下,臣接您回家。
你么?我轻笑一声,格外的森冷,谢谢,我只希望待在极海深渊。那里就是我的家。
忽然,他笑了。
犹如乌云尽散的天空,将他身上孤冷的隔膜吹开,我看到一张完美如画的微笑。
殿下,那里只是你蜕变的开始,不是你的家。我是定言,是新任的幻灭祭司,我将会保护您,直到我不能再向您效忠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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