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了许久,叶繁华终于还是病倒了。
夜里,我听见睡在我旁边床上还在梦中的叶繁华不断发出虚弱的哼哼声,我还以为她被梦魇缠住了,便掀开床帘伸手去叫她,这一伸手不要紧,黑暗里,我摸到了一个已经浑身颤抖并且滚烫的人,立刻没了睡意,一骨碌爬起来,又抻手去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的确在高烧。
我在黑暗里摸到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是夜里两点半,为了不吵醒别人,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在自己的抽屉里找到电子体温计,给叶繁华测了一下体温,看到温度显示时不禁张大了嘴巴,38度9!我极力克制才没让自己惊呼出来。一时间慌了手脚,心想现在是夜里两点多,女生宿舍楼早就已经上锁了,这时候出去势必周折又困难,又不晓得需要折腾多长时间才能到医院,当下的任务是马上给她退烧,不能再让她这么烧下去了,综合利弊,决定先用自己的法子给她退退热吧。
我把叶繁华叫起来,拿着退烧药哄着她吃下,又倒了一大杯热水给她喝下,烧得有点迷糊的叶繁华倒是很乖,一直很配合我的治疗。我把她轻轻放下,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把毛巾用温水浸湿然后轻轻走出来,开始给叶繁华轻擦额头、擦脖子、擦腋窝…小时候发烧,妈妈就是这样照顾我的,此时,我正寻着记忆中她的样子照顾着叶繁华。毛巾在用温水浸洗几次以后,当我给叶繁华再擦拭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我知道她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稍许安心些,躺下睡时,已时凌晨四点多。
闹钟在清晨五点果断响起,我训练有素地给迅速按停了,我好像躺下以后一直也没睡实,这下在闹钟的催促下更加精神。我马上坐起来,掀开床帘摸了一下叶繁华的额头,果真凉快很多了,用体温计测了一下37度5。总算稍许安心。
我起身洗漱,像往常一样跑出去晨练、晨读,然后卖了两人份的早餐回到寝室和叶繁华一起吃。
叶繁华此刻有点虚弱,但还是起来强撑着喝了点粥。
“我一会带你去医院吧!”我对她说。
“不用,这把火总是要出来的!”
我看着正在喝粥的叶繁华,表情淡淡的,我知道她所说的火是心火,情绪抑郁了两个多月,心情压抑了两个多月,可偏偏在思绪稍稍平和的时候,身体却病倒了。
好多人都说失恋就像一场重感冒,但愿这把火是她体内最后的毒,但愿这次病好之后她能真正走出心中的阴霾。
“那好吧,你趁热多喝点粥,然后躺下再睡会,我会留下陪你!”我对她说。
“你不用陪我,我现在已经不烧了,就是感觉很虚弱,你去上课吧,我跟老师请一天病假。”
“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快去上课吧,如果再发烧我会给你打电话!”
叶繁华果真没再发烧,中午和晚上给她送饭时,我都用体温计进行了反复确认,只是她还是很虚弱,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我给她打回来的饭菜也都是尽可能地清淡。本来我打算晚自习时间留下来陪她,可还是被她赶了出来。
今晚六点多,我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准备去找自习室,这时,我接到了方圆的电话。
“喂,晓荷,唐天宇发烧了,无论我和小马怎么劝,他也不肯去医院,你来劝劝他吧,要不再拖一会他就该烧死了!”方圆语气强硬而气愤,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方圆你别着急,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烧到多少度?”虽然在劝着他别急,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急了。
“大概下大雨那天回来就开始不舒服,这也有三四天了吧,今天烧到39度8!我们怎么劝…”
方圆后面再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挂了电话我就向唐天宇的公寓跑去。
我和唐天宇从小一起长大,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记忆里他的体温从未超过38度,以前他稍微有点头疼脑热,都是喝热水、睡睡觉,一挺就过去了,连感冒药都很少吃,我还曾把“生龙活虎”这个词改成“生马活驴”来形容他,现在怎么就能一下烧这么高呢?方圆说下大雨那天…是不是他因为把外套借给我穿才着凉了…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地狂奔到唐天宇的公寓。
随着几声很重的敲门声,小马来给我开门,表情凝重,“快去看看吧,谁劝也不听!”
我走进房间,看见唐天宇闭着眼睛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瑟瑟发抖。
“这两天一直病着,自己也不吃药,也不让告诉你,我看今天他都快烧糊涂了,实在没办法才找的你!”方圆在我身后焦急地抱怨。
我走上前去,摸了一下他滚烫的额头,“唐天宇,赶快起来上医院!”我没好气地命令他。
没有回应。
“唐天宇,你再不起来,我们就给你捆了去!”我虽然这样威胁他,但我知道就凭我们几个根本捆不动他。
没有回应。
“唐天宇,你再这么任性,我告诉你妈了!”我听见小马突然小声地笑出来,也听见方圆轻轻地制止了她。
没有回应。
我真的生气了,感觉一股火“腾”地一下拱到脑门,头发也烧着了,头顶上好似冒起了浓烟。
我摘掉身上的书包摔在地上,脱掉身上的外套摔在地上,又脱掉鞋子扔了出去,然后冲他大喊:“好吧,唐天宇,既然你不想活了,那就干脆把我也传染吧,我也跟你一起病死这算了!”我掀起他的被子躺在他的旁边,闭着眼睛做挺尸状。
我估计现在方圆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本来找我来当救兵送唐天宇去医院的,没想到一会工夫救兵就把自己撂倒了。
“你…”唐天宇终于要开口说话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侧身对我,一只胳膊撑在床上,一脸愤怒和怨恨,他眼睛里都是纵横交错的红血丝。
“怎么,不想和我一起死啊,觉得我不够资格啊?!那就去医院,方圆给他穿衣服!”我挎着他撑在床上的胳膊坐了起来,对方圆说。
“好嘞!”我听到方圆欢快地回应声。
我心里偷偷地得意:有时候对付无赖就得耍耍无赖招数,咦,我的鞋哪去了,刚才好像装过了…
我穿好衣服和鞋子回头看唐天宇,他已在方圆的帮助下已穿好衣服,现在正蹲在地上,自己吃力地系着鞋带,他身体微晃,还在瑟瑟发抖。我心里一阵难受,从小到大还从未看他病到这般程度。走上前去想要帮他,一张口语气却变得很难听:“起来吧,你,慢吞吞的!”
我俯下身帮他绑鞋带,然后挎着他走出门。
“等我穿衣服,我和小马跟你们一起去!”方圆着急地说。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能收拾他。”我回头对方圆说,然后我瞟见唐天宇正斜着一双红眼睛看着我,凶巴巴地对他吼:“看什么看,不服啊,老实点!”然后再回头对方圆微笑点头示意他回去,我看见方圆一脸难以置信地尴尬笑容,我想从今天起,方圆一定对我刮目相看了,我那树立已久的淑女形象啊…
到了医院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医院到这个时候各个窗口还是那么多人,我开始有点后悔没叫上方圆他们一起来,至少应该有个去排队的人…
急诊室里终于轮到我们了,值班大夫是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医生,“怎么了?”她对着坐在她面前的唐天宇悠悠地问。
“发烧,高烧!”我在一旁着急地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有两三天了吧!”我回答。
“多少度?”
“好像39度7、8吧!”我回答。
“那怎么才来?”大夫一边给唐天宇递体温计一边责备地问。
“大概他烧傻了!”我如实回答。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问:“那你干什么去了?!”
“……”
我看着她低头在小白单子上写几个字然后撕下来给我,“药单吗?”我问。
“不是,缴费,化验,然后我再考虑怎么给他下药!”大夫不耐烦地答复我,好像在讽刺我的孤陋寡闻。
“还得化验啊?!大夫,您先给他打一支退烧针吧,要不我怕他现在这么烧会烧出什么毛病,他本来精神就不太正常…”
“…一时半会,他不会更不正常。”大夫说。
“……”
我还是照着大夫的要求去做了,虽然我不认为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陪唐天宇抽了血,化了验,又等化验结果出来,然后送给了那个老大夫,那个老大夫手扶着眼镜认真地看了看化验单说:“没什么大问题,是支原体感染。”最后又在另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刷地下了药单,我看了一眼,感觉眼花缭乱,一个字也不认识,突然感觉医生真是一个高深的职业,默默地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我把唐天宇扶到注射室里休息,然后去缴费、领药,等我抱着一大堆的药走回注射室的时候看见唐天宇正在和一个穿粉衣服的年轻小护士谈笑风生。我沉着脸站在他俩旁边,那个小护士回头看我一眼说:“把药给我吧!”我没做声,把药和单子如数给了她,然后拉着唐天宇去找病床。
“啊,你捏疼我了!”唐天宇指着我拉着他的手腕呲牙咧嘴地说。
“怎么嫌我手重啊,那你让那个小护士来照顾你好了!”我冷冷地对他说。
唐天宇一怔,然后嘴角上挂上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
等开始挂吊水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我给唐天宇盖好被子,又把我们俩的外套全部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起身去护士站的饮水机旁给他接水喝。
“给你,拿给你老公,让他抱着。”刚才那个与唐天宇谈笑风生的小护士拿着两个冰袋走过来对我说。
“……”
“愣着干嘛,给你孩子的爸爸啊,诺!”她指着唐天宇病床的方向。
“……”烧死他算了,我心想。
从医院打完针回到唐天宇的公寓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我把唐天宇安顿在被子里,用温毛巾焐在他的头上,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着。
以前总听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来这句话还是颇有道理的,不知最近怎么的,身边的人竟接二连三地病倒。此刻,我实在有点筋疲力尽,昨天因为照顾叶繁华后半宿几乎没怎么睡,今天这一宿看来又没法睡了。我靠在床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把外套盖在身上,稍微犹豫一下,心想他应该不会介意我占用一下他的被角吧,于是把唐天宇的被角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腿上,准备看会儿书,熬到天亮,等宿舍的大门开了,我就回去补个觉…
天空湛蓝湛蓝,只有丝丝团团的云。微微的风,暖暖地吹在脸上,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哥哥两只手举得高高,各拿着一个大大白白的棉花糖,我听见妈妈在身后的笑声,我着急地蹦着去抢哥哥手里的棉花糖,可哥哥却把手举得那么高,无论我怎么蹦都够不到,棉花糖好似高耸入云,成为那丝丝团团白云的一部分,但我却依稀能闻到空气中它的香甜,“给我,给我…”
“给我,给我…”我喊出了声,把自己惊醒了。
我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唐天宇的臂弯里,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唐天宇的睡衣领子。他此刻倒像是睡得很踏实的样子,但他睡衣领口的两个扣子已经被我拽开了,结实的胸膛露出一大片,我的脸上一阵燥热,懊恼地闭上眼睛咧了一下嘴,心想明明只想靠一会的,怎么就睡到人家被窝里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暖暖地照进来。此刻唐天宇面对着我侧身躺着,一只胳膊被我枕着,另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很香甜的样子,看他的脸色已比昨天的惨白好了许多,我轻轻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感觉已经没那么烫了,总算安心些。
虽从小一起长大,但好像从没有像这样近距离、仔细安静地端详过他,这样看来他的眉毛浓密,睫毛又黑有长,鼻子英挺,不得不承认他眉宇间还颇有几分英气。原来这个人安静的时候也是蛮好看的模样。转念一想觉得不行,趁他醒来之前,我得赶紧闪人。我轻轻地系上他胸口已经被我扯开的两个扣子,轻轻地挪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胳膊,然后轻轻地坐起身…还没完全坐直身子,就被一个力道重重地压在了床上。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唐天宇的脸,他此时眼睛明亮,面带坏坏的笑容。
“啊!”我惊呼出来。
“池晓荷,你做了坏事想走人?!”
“你…你醒了?”我眨眨眼睛,然后感觉这种被他压在身下的姿势实在有点暧昧,便使劲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挣脱出来,可是没成功。
“池晓荷,你趁人之危,这会儿想拍拍屁股走人?!”唐天宇又一脸严肃地说。
我摸不着头脑,但感觉被他这样束缚着又羞又恼,大声道:“说什么呢你,烧抽疯了吧你,是我昨天送你去医院挽救了你的生命你知道吗,什么做坏事?什么拍拍屁股走人?唐天宇,你恩将仇报,六亲不认啊你!”
吼出这几句后果真觉得自己神志清醒了些,但又有点气急败坏,再一次挣扎起来,却仍然没有成功。
“噢?那我不记得,我只知道你池晓荷昨天夜里趁我生病钻进我的被子里,然后睡了我!”他很笃定地说道。
“啊!”我一声惊呼,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疯话,我感觉腾地一下从脸红到耳根。
他笑着用手捂在我的手背上,把我的手更贴近他。感觉他的嘴唇和呼吸的温热气息直扑我的掌心,我心里一阵酥麻,更感觉脸上火烧火燎。我心一惊,一发力把他推一边,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穿掉在地上的外套,但心里像擂着个大鼓,一直嘭嘭嘭响个不停。
“哎,池晓荷…”
“你要再敢胡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也再也不陪你去医院打针了!”我一脸严肃地转过身,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
他果真老实了,还露出孩子般委屈的表情,“那你什么时候再陪我去打针?”
“等通知!”我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
“哎,池晓荷,你要对我负责啊,你昨天晚上可…”
我没敢再听,也没敢再停留,使劲关上了门,然后我发现自己回学校的脚步跑得飞快,有一种我自己说不上来也控制不了的不熟悉的情感涌上心来,让我的心潮激荡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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