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按约定我要在下午二点前赶到朵朵家上课,叶繁华一直劝我放弃今天的课,因为她听天气预报说下午到晚间会有大到暴雨,我想了半天觉得实在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推课,于是在叶繁华的反对声中揣了一把雨伞出发了。
当我迷迷糊糊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额头上还是冒出了冷汗。不得不承认,在海边,大雨前的景象更加可怕。
浓暗的乌云密密实实地压在天空中,海浪在海风的扇动下呼啸着,翻滚着,一排高过一排从天边奔来,然后再把自己狠狠地摔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明明才刚刚下午一点多的光景,可这时天空中的阳已完全不见了踪迹,四周黑压压一片,好像已到了傍晚时分。此时海风肆虐,我刚一下车,长发就被吹得四散纷飞,到处张牙舞爪地飘荡,我想自己此时的形象应该很像海底世界里的女巫吧。
好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画面,我深吸一口气,向朵朵家跑去。
当朵朵看到我时,她激动地大叫一声,一下扑过来抱住我,与在风中狂奔的感受不同,朵朵的怀抱是软软的,暖暖的。我也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在一惶恐中狂奔的尽头,等待我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温暖怀抱。
“姐姐,我还以为你也不会来了!”朵朵有点哽咽。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了嘛!”我心里很庆幸自己还是勇敢地做了来这的决定。
“爸爸妈妈吵架了,然后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朵朵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的眼泪,但还是强忍着没流下来。
我听到心里一紧,把朵朵抱得更紧,“家里不是还有张阿姨吗,不是还有我吗,爸爸妈妈是大人,他们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也许一会他们就手拉手回来了!”
“真的吗?”朵朵的眼里露出了希望的目光。
“嗯,一定会的,走,姐姐先带你去上楼习吧!”我拉着朵朵的手刚走上第一个阶梯,就听见外面的雨“哗”地一声从天上砸下来。“好险!”我心里暗暗地庆幸。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外面的大雨却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我收拾完东西下楼在客厅里向外张望,外面依然是狂风骤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唐天宇,我接起电话就听见那边传来没好气的嚷嚷声:“你个傻,在哪啊,这什么天气啊,你也敢往外跑啊,你在那等着,我打车去接你!”
因为怕被朵朵听到,我特意把声音压低,手捂着电话说:“你现在先不用来接我,我刚上完课,先避会儿雨,这么大的雨一般不会持续久,现在出去风大,伞是打不住的,一会雨小点咱俩再联系!”没再理电话那边的抗议声,我就挂断了电话。
“姐姐,你陪我玩一会好吗?”朵朵过来拉着我的手问。
“嗯,好的,你想玩什么呢?”为了安抚一下朵朵焦虑的情绪,我很愿意配合她。
朵朵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在客厅中的钢琴上落下。“姐姐,你会弹琴吗,给我弹曲呗!”
这是一款纯白色的平台式角钢琴,是这个客厅里所有家具、摆设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从琴的牌、型号来判断,这应该是一款价格不菲的原装进口琴。我本有些犹豫,但看着朵朵的表情,觉得此时音乐可能是安抚人情绪的一剂良药,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我拉着朵朵一起坐在琴椅上,活动了一下手指,向朵朵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于是就弹起了自己比较喜欢也比较熟悉的曲《梦中的婚礼》。朵朵在一边听得如痴如醉,张阿姨也从厨房走出来,站在琴边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听着。一曲弹完,朵朵兴奋得直拍手,大叫道:“好听了,姐姐,再弹一吧!”一向少言寡语的张阿姨也笑呵呵地说:“是啊,我来这好几年了,就看着这个家伙一直杵在这,没想到还能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啊!”我被张阿姨的话逗笑了,好吧,既然有了两个忠实听众,那就再接着弹吧。我一口气又弹了《献给爱丽丝》和《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些都是以前妈妈常带我合奏的,好多年不弹,没想到曲谱能依然清晰,与妈妈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也随着曲谱缓缓地流淌。
朵朵听完一边拍手一边说:“姐姐,以后你当我的钢琴老师吧!”
“这个姐姐可胜任不了!”我笑着对朵朵说。
“弹得不错啊!”
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没想到家里还有其他人,朵朵、张阿姨还有我都不约而同带着吃惊的表情向楼梯望去。只见高洁在第二个台阶上,身体倚靠在扶手上,身穿丝薄的睡衣,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神情惨淡。她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一只手握着一个空的红酒杯,身体微晃,从酒杯挂着的痕迹来看,她应该已经喝了不少了。
“朵朵不是说爸爸妈妈都出去了吗,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以后就一直窝在自己房间里?”我心里这样暗暗地想。从琴椅上站起来,我的表情有点尴尬窘迫。张阿姨很识相地拉走了不情愿离开的朵朵。
“呃…对不起…不知道您在家,打扰您休息了…没经过您同意,弹了琴…对不起…其实,我是想哄朵朵开心…”因为紧张,我有点语无伦次。
高洁没说话,微微地晃着走向餐厅,打开酒柜,拿出一瓶红酒,“砰”地一声打开瓶塞,然后往杯里倒酒。房里只有她咕咚咕咚的倒酒声和外面哗哗的雨声。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现在离开,思绪竟被她的问话打断了。
“要不要陪我喝一杯?”高洁看向我问。
我猛地一抬头,迎上了她迷离的眼神,那里似乎盛满了悲伤和绝望,整个人的状态与我之前心里那个端庄、优雅、清新、美丽的女主人形象完全不同,我心里一惊,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不会喝酒!”
高洁苦笑了一下,关上酒柜,缓缓向沙发走过去,并示意我也过去坐下。
“我以前也不会喝酒。”她抿了一口红酒,然后把杯放在前面的茶几上,又回过身,把头拄在倚在沙发上的胳膊上,然后定定地看着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似乎也没想等我的回答,接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里就有一点震惊,就觉得你怎么和我年轻时那么像!”
我笑了。她也笑了,接着说:“我当年和你一样,年轻、漂亮、有朝气、要强,对爱情、事业和未来的生活都充满了无限的美好想象。”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当年,考上名牌大时,家里人既高兴又难过,花了很大的力气跟亲戚东拼西借才给我凑足了第一年的费,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盼着我将来能有出息,能让全家在穷日里翻身。”她迷离在远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声音也有点激动和颤抖。我听着听着严肃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没想到现在外表光鲜亮丽的她居然是这样的成长背景。
“上了大以后,才知道这个世界好大啊!”她吸了一下鼻,抹去了眼角的一点泪滴,“从小到大,我一直是校的骄傲,成绩的佼佼者,可上了大才知道,这样的骄傲和佼佼者...
多了。很多人都会觉得你是小城市、小地方、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没见识,没什么潜力和发展。可我偏偏不服输,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小城市怎么了,小门小户怎么了,既然我能和你们大城市、大门大户出身的人考入同一所院校,我就比你们强,我就要强给你们看!”与刚才哽咽的语气不同,她此时语气有力强硬。
她又捏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大里,我拼命地习、打工,大四年里,除了第一年的费,其余所有的费和生活费都是靠我自己的奖金和打工赚到的。大四年,我从未谈过恋爱,拒绝了很多男生追求我的好意,我那时总觉得,还有一家勒着肚为我筹钱还债,我还有什么资格谈恋爱啊,其实…现在想想,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里,轰轰烈烈地谈一场纯纯粹粹的恋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她咯咯咯地苦笑起来,把脸藏在胳膊里,肩膀抖动着,我也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笑,身向前探了探,想去扶她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
“工作以后呢,工作以后就更难了!”她猛地抬起头对我说,我被吓了一跳,把身又往后挪了一下。“参加工作以前,我一直都认为人生目标是只要足够努力就都可以实现的,可进入社会以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努力的问题,也不是能力的问题…有时候,加班无数个夜晚也抵不过有家世有背景的人背后的一句话,本来就有限的精力、体力还要分担出来一部分用于同事之间的倾轧…我当时真的好无助,好彷徨,我觉得自己很难有出头之日,我也无力去面对家里人期盼的目光。”她把双手摊开,向我诉说着当年的无助和无奈。然后,她停住了,默默地想着心事,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我也这样默默地坐着…
“那时,有个男人走进了我的视野和生活,他有着成熟稳重的人格魅力、有着游刃有余操控事业的能力,当然,我也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庭。那时,我很崇拜他,也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聪明,什么都能看透,能看透他强悍的外表下有一颗破碎的渴望温暖的心灵,能看透他看似完满的生活中其实缺少一个真正懂他的女人的关爱,而我,那时自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女人。”
她又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后来听说,他的妻病重住院了,那时他的事业也正好遇到一些问题,他那段时间情绪低落、精神颓废,与以往踌躇满志的状态完全不同。一次年会的晚宴,我们都喝多了,然后…然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已经尽力控制了,但我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反应,高洁转过头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很贱?”我捂住嘴,摇摇头。“没关系,说出来也没关系,连我自己也觉得很贱,可这也正是我悲剧人生的开始。”她又猛喝一口红酒。
“事后,他很后悔,觉得对不起病重的妻,也对不起我,当我告诉他我怀孕后,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抉择,就处处躲避我,就当我快绝望,快放弃这个孩的时候,他敲开了我的房门,告诉我他的妻过世了,他可以娶我了,然后他哭了,而抱着他的我也哭了,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她的眼光木木呆呆,又接着说:“就这样,我大着肚,以一个第者转正的身份嫁过来了,可是生活却并不像我所期望得那么圆满,我遭到了众叛亲离、周围人的不齿和唾弃,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前妻的儿一直不肯接受我,不肯接受朵朵,甚至因为我而不肯原谅曾经背叛他病重妈妈的爸爸,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形同陌…”
我这时回想到楼梯上听到的那个匆忙的脚步,无声的回应,还朵朵落寞的表情…
“我一直都怀疑他并没有真正地爱过我,也没有真正地爱过朵朵…”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了唐天宇焦急的声音:“外面雨停了,你出来了吗?”
“我…还没有…”
“走吧!”高洁对我说,她把杯里剩的最后一点红酒一饮而尽,“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还有,你的琴弹得很好,我家已经很久没有琴声和笑声了,今天天气不好,不留你吃饭了,下次吧!”
我背上书包,笑了笑说:“感谢你对我这么信任,跟我谈这么多,那我先走了!”
我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出去,听到高洁问:“是男朋友吗?!”我一愣,看到她用手比划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才领悟到她到底指的是什么,我笑了一下说:“不是,是我的好朋友,发小!”高洁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没再解释,笑着推门而出。
刚下过一场大雨,面潮湿,空气清新却寒意习习,我半袖的外面只搭了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它很快就被这雨后傍晚的凉风打透,我抱着肩膀快速地走着。
听了半天故事,心情有点沉重,感觉用了两个钟头的时间陪着她演绎了半个人生的历程。感觉人生就像一个迷宫,每个人的心里都憧憬着能到达自己理想生活的目的地,然而在通往理想目的地的上布满了无数径的选择,每一步选择都可能面临不同的结果,那么,你选择对了吗?我们又有谁敢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呢?
我回头再望向刚才走出来的房,它白日里的光鲜亮丽在暮色中已模糊不清…
下车的时候天空又洋洋洒洒地飘起了小雨,我看到板着一张脸的唐天宇打着把大伞在公交车站里站着,“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你说我怎么来了,这天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再下一场,就你这丫头黑灯瞎火还敢在外面不知死活地乱跑!”他一脸愤怒。
这一下午无论是打电话还是见到面都没给我一句好话,于是我想开口逗逗他:“这么说,你是来接我的呗!那你干嘛把脸拉得和马脸一样长!你是佐罗的马吗?”
这是他曾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话说佐罗有一天去会情人,为了躲开情人的爸爸,佐罗与他的马约定,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以口哨为令,佐罗从窗户跳出,由他的马接住他,然后再逃之夭夭。正在约会中,听见有人敲门,佐罗以为是情人的爸爸回来了,就潇洒地打一个口哨,说一句:“亲爱的,再见!”便从窗户一跃而下。结果情人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佐罗的马,马说:“小姐,麻烦请你转告佐罗一声,外面下雨了,我在楼道里等他!”
听到我用笑话里的马揶揄他,唐天宇实在绷不住了,“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我的确是冷了,在雨后夜晚的寒风中,身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像一面风中飘摆的旗。
“你不冷吗?”我问他。
他拍拍胸脯,发出“啪啪”的响声,得意地说:“不冷,因为我很强壮!”他得意地说。
“嗯,果真像马一样强壮!”我捂着嘴咯咯地坏笑着。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声,两道剑眉锁到一起,向我伸出他的一条大长胳膊,我知道他又要揉搓我的头发,不顾还在飘洒着的小雨,“啊”的一声跑了出去。
“你傻啊,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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