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静兰从回忆的深渊之中离开，睁开眼，重新跌进现实之中。
刺鼻的酸臭味让她浑浑噩噩，浑身酸痛不适，好像一觉睡到天地洪荒。
“咔哒。”
隐藏在石壁一角的石门被打开，一位翩翩公子走进来，身上淡雅的茉莉香驱赶了稍许恶臭。
静兰抬起头，眼睛因吃惊而圆睁。
“莫先生？”
莫惜言走到静兰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手里拎着两个箱子。
“奉陆大人之命给你送东西。就放在那边。”
莫惜言指着石桌，狱卒放下箱子，恭恭敬敬退出去，静兰安安静静看着，半晌，了然：“你是陆平远安插过来的人。”
“原先是。”莫惜言毫不隐瞒，“通过他与魔女祝静兰取得联系。”
“也难怪。都是太名城的人，你父亲又是那样的身份。”静兰微微笑，“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事了。我母后，就死在我怀里。莫先生能够体会这种感觉吧。”
莫惜言后背僵直。
他年幼时躲在屏风后，目睹自己父母死在自己面前。
而杀死自己父母的人，正是方才叫自己来天牢的白悦彬。
莫惜言皱了下眉头：“究竟出了什么事。陆大人说你毒杀太后。”
“被嫁祸了。陆平远下咒杀母后，将罪推到我身上。莫先生，眼下我想问的是，我还能够相信你吗？”
莫惜言不说话。
静兰低下头，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颤抖。
“我身边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还能相信你吗？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哪怕一句也可以。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
莫惜言伸出手，想拍静兰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自认不是陆平远安插过来的奸细，但是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莫惜言是棋子，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父母死后，陆平远收养了他，从全国各地请名医为他诊治眼睛，安排剑士教他习武，为他请识字先生，给他一个吃穿不愁的生活。
之后作为报答，莫惜言成为一颗棋子，按照陆平远的吩咐行事。先是与魔女祝静兰取得联系，之后是寻找逃出中央皇城的元凛安——陆平远一直知道元凛安的身份，但他没有揭穿元凛安，而是派人寻找元凛安的替身，取代真正的元凛安。
这也是有他的目的的。
但是在接触到这个少女之后，莫惜言逐渐转变了主意。他不想再继续作为一颗棋子生活下去。
而是想作为一个人，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为自己所喜欢的人与喜欢的事而活。
冷静克制如斯，莫惜言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悄然滋生的情感。
能够让他转变立场，甚至放弃杀父之仇而愿意留在这个少女身边，许下不违君命，不离御前的誓言。
和什么高官厚禄没有关系，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个人而已。
喜欢她的冷静与有主见，喜欢她的乐观与率性，喜欢她不畏艰险，坚定的眼光。喜欢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莫惜言看着自己的手，距离静兰的肩膀只有寸许。
可是无法落下去。
没有资格吧。
莫惜言收回手，以沉默应对。
“莫先生啊。”
静兰抬起头，脸上挂着苦笑。
莫惜言避开那张笑脸。
“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在决定跟随你之后，再没有二心。但是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没有办法反驳。包括这次能够进大牢，也得到了陆大人的批准。”
静兰的眼睛黯淡下来：“这样啊。连你也不能信任啊。”
她伸出手：“那么，还给我。”
莫惜言愣住：“什么？”
“钱。那枚铜钱。”
静兰露出微笑：“待我他日君临天下，分封诸侯之时，你万一拿着那枚铜钱讨官做怎么办？因此今日就要收回！”
莫惜言诧异了：“你在考虑什么？”
静兰耸耸肩：“从一开始就没有变啊。夺回属于我的王位。”
莫惜言打量四周，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即便是现在这种状况？”
静兰点头：“不管怎样。就算身边没有你也好，没有於斐烨也好，我绝不会放弃——钱给我。”
绝不会放弃——真的是只有她才会说出的话啊。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就只有静兰了吧。
莫惜言后退半步。
静兰伸长手：“给我。”
“不。”
莫惜言忽然笑了。
“不会给你的。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不能给任何人，就算是你也不行。”
笑容绽放在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阴暗的牢房也仿佛放出光芒。
静兰咬着嘴唇，不说话。
莫惜言上前一步，伸出手，遮住静兰的双眼，仍旧微笑。
“请信任我。请为了你的目标不顾一切前进。请你相信我会一直站在你身旁。请忘记我和你相遇之前我的身份。请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不违君命，不离御前。请安心。”
“你也会说这样暖心的话啊。”
静兰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如果眼泪流下来的话，静兰会非常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吧。所以在流泪之前就将眼睛遮住，这样就没有眼泪，没有软弱。
可是从一开始静兰就没有眼泪的——除了被端木正折磨的那个下午，因为疼痛而哭。
不会因为别的理由流泪。
感动也好，软弱也好，伤心也好，悲痛也好，都不会成为你让静兰流泪的原因。
她拿开莫惜言的手，眼里恢复了神采。
“那么，莫先生，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去找一个人。”
静兰前倾身子，对莫惜言轻轻说了一句话。
柔软的少女体香窜进莫惜言鼻腔，几乎让他窒息。
好在静兰很快坐回去，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拜托了。”
莫惜言双颊微红，点头：“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
静兰笑着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箱子，点头：“请放心。”
莫惜言离开天牢，重新回到干净开阔的人间。
狱卒跟在他身后，想讨一些赏钱，莫惜言扫了他一眼：“陆大人的吩咐，静兰小姐若是受了一点委屈，拿你们的人头祭天。”
“小的不敢！”
狱卒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目送莫惜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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