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
白悦彬房间。
使者走后於斐烨就被白悦彬叫来这里。
於斐烨有些摸不着头脑：“白大人有何吩咐？”
白悦彬穿一身宽松的深色直裰，一头银亮白发松松散散，眼睛眯着，慵懒得似冬眠刚醒来的棕熊一样。
他半躺在榻上，斜斜靠着几个软垫，手边搁着一本书，脚边放着暖手炉，看起来舒适极了。
听於斐烨说话，白悦彬好歹睁开眼睛：“坐。稍微有点事和你聊聊。要喝茶的话自己倒，我吩咐下人无事不要过来。”
“白大人，是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确要紧。之前虽说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时机不合适，一直耽误到现在。今日就说个清楚吧。”
白悦彬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周身气场暴增，目光炯炯，似是能洞穿灵魂一般盯住於斐烨。
“白大人。。。”於斐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有什么事您说。。。别整得像审问犯人似的。”
“若是有必要，也会审问。当然，如果你老实回答，省去审问，老夫感激不尽。”
这样的开场白让於斐烨不适应：眼前这人当真是白悦彬？
白悦彬目光一紧，抛出第一个问题。
“德妃，如今可还在人世。”
於斐烨的瞳孔收缩成了一个黑点。
这不是玩笑。白悦彬全都知道了！於斐烨吞了一口口水。
“德妃。”
於斐烨重复了一句。
他还不准备承认。
一旦松了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全都会白费。
不仅如此，在於斐烨的心底，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喊，他不想终结这个梦。
从相遇开始於斐烨就知道，一切都只是虚幻，是不能延续的美梦。
可他如今的想法是，竭尽全力推迟梦终结的时刻。
于是於斐烨选择否认。
“这么显赫的人咱怎么会认识？”
於斐烨摇头摆手。
白悦彬依旧很严肃。
“老夫不会平白无故提到那位德妃。於斐烨，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於斐烨露出不爽的神情：“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难不成还——”“老夫没有问你认不认识，而是问她是否还活着。”
白悦彬打断於斐烨的话。
他那张佛一般喜庆的脸上呈现出铁青色，隐约透出了些阴森。
於斐烨把目光转向一边：“我说白大人，你这话可就有些奇怪了。我都不认识那个什么德妃，又怎么会知道她是死是活？您要是急着知道，去问静兰，她对宫里头的人熟——哦，这会儿听还不在。白大人您就耐心等待吧。”
“看样子，你是不会轻易开口了。”白悦彬脸上最后的一点笑意隐去，面如夜叉般透出凶恶——於斐烨也吓到：往日那样和蔼可亲甚至昏庸的老头子，竟有这样的一面！
白悦彬道：“葬在胡曼草原的是你父亲，於祖光。”
“哗啦！”
於斐烨打翻了手边茶盘。
白悦彬露出笑意。
目光灼灼盯着於斐烨，於斐烨只觉得自己无处可躲。
原本的阳关大道，忽然就走到了尽头。
前路，断崖。
“静兰出事了！”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叫嚷声。
於斐烨听到有人喊静兰的名字，立刻起身。
白悦彬也被这一突变扰乱，他撑着扶手椅起身，门却被一脚踢开。
白易中的冠簪歪了也无暇顾及，一把扯住於斐烨的手往外走：“叫上莫先生！去救静兰！”
“易中！”
白悦彬厉声断喝，白易中竟打了个寒战，松手站定回头：“父亲？”
“究竟出了什么事。”白悦彬扶着茶桌上前一步，却被人拦住。
於斐烨低着头，伸手挡住白悦彬，脸色阴沉对白易中道：“静兰，出了什么事。”
“太后在静兰怀中暴毙！陆大人说是静兰下毒，将她投入大牢——於斐烨？”
於斐烨慢慢抬起头，望着窗外连绵冬雨，眼神坚定。
“此事无须你们插手。我去解决。白大人，既然你说方才那样的话，必然是知道了不少。请去找莫惜言，将那些事都告诉他。然后提醒他，勿忘前言，勿忘真心。”
“於斐烨？”白易中困惑。
白悦彬叹了一口气：“那，於先生呢？”
於斐烨回头，冲白悦彬笑笑：“也请转告静兰，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言罢，於斐烨头也不回走出门。
冬雨立刻将他深褐色的直裾染成黑色。
白易中上前一小步：“父亲？”
“叫莫惜言过来，老夫有话要对他说，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
“是。那我——”“你去备马。用我的马。”
白易中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照办。
待大门关上，白悦彬才脚下一软，后退两步跌坐进软榻。
“祖光啊。。。”白悦彬哀叹一声，“你的儿子，又要重走你当年的路了吗？”
一盏茶之后，莫惜言到了。
他刚进屋就敏锐察觉到白悦彬的状况十分不好。
莫惜言倒了杯水递过去：“白大人，你来找我。”
白悦彬招招手：“时间紧急，你只听老夫说便可。请去联系陆大人，让他允许你进大牢看望静兰。”
莫惜言眯起眼睛：“静兰在大牢？”
“此事一时解释不清，莫先生快去找陆大人。”“在下不过一介罪臣之后，没能耐对陆大人提要求。”“即便被关押之人是她也无妨吗？一旦静兰身份暴露，莫先生，你清楚后果。”
白悦彬的眼睛越发浑浊起来，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太多跌宕，他的年岁已经不容许这个老人承受这样多的转折。
莫惜言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在下这就去。但，在下希望回来之后能得白大人一个解释。”
白悦彬没有开口，只是挥挥手，虚弱极了。
他没有将於斐烨的那句话告诉莫惜言。
勿忘前言，勿忘真心。
莫惜言大步流星走出书房，乘上白易中备下的马，扬鞭疾行而去。
天牢。
静兰从回忆的深渊之中离开，睁开眼，重新跌进现实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