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南君来到静兰面前，伸手将她扶起：“丫头，你——啊！”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抽痛，靳南君立刻回头看向陆平远。
那张没有波澜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依旧是如玉一般的君子，带着翩翩风度站在大殿之中。
可也是这个人，在选后礼之前给靳南君送来了符咒。
符咒就藏在那个小太监送来的糕点里，三天之内若是陆平远不念咒则平安无事，只要陆平远发动符咒，靳南君就将在一刻钟内肝肠尽断而死。
这是陆平远瞒着白悦关设下的保险。
就为了防止太后变卦。
如今，却成了一箭双雕的好借口。
靳南君踉跄了一步，伸手抓住静兰的肩膀，嘴角渗出粉色泡沫。
在场大臣无不大惊，静兰也不知所措，差点失声喊出母后。
靳南君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攥住静兰肩膀，将全身重量压上去，凑近静兰耳边轻声道：“别。。。松。。。手。。。”
别松手？
静兰下意识握住自己母亲的手腕——手腕已经骨瘦如柴，枯枝一般稍一用力就会断掉。
李贞已经扛着太医赶到，靳南君依旧死死抓着静兰，左手痉挛如鹰爪，后背弓起如虾，牙关紧闭，双腿不住抽搐。
静兰同样紧紧抱住母亲，太医要将靳南君从静兰身边分开，静兰一脚踢过去，竟将太医掀翻。
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静兰起身要请回太医，双手被靳南君死死拽住。
“我的儿！”
静兰怔住。
母后呼喊出的是这三个字。可看的却不是她。
靳南君翻滚着身体，苍白的脸满是汗珠，依旧扭曲身体，仰着头，紧紧盯着已经愣住的元凛安。
就那么看着他。
像是要将他的每一件衣服，衣服上的每一条龙，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全都看到心中。
看他的每一个器官，嘴角上扬的角度，眼睛里映出的画面，太阳穴下跳动的血管。
看他的每一个过往。
靳南君嘴角微微上扬。
腹部彻骨的痛开始减弱，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面前的人越来越远。
取而代之的是天国之景。
看到了。
那日红霞漫天，一个白净的女婴带着响亮的哭声降临人世。
靳南君死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不是女儿登基那一日，也不是自己权倾朝野那一日，而是女儿出生的那个瞬间。
她带着这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去了。
眼中光彩消失。
靳南君的手却还抓着静兰不松。
静兰蜷缩着跪在靳南君身边，一动不动。
没有谁能将这对母女分开。
尚品音开始不耐烦起来。
自离开大殿之后，外头的天就越发黑起来，终于在半刻钟之前，雨点飘落下来。
冬雨绵绵，阴湿里头透着彻骨的寒意。
变天了。
不只是天气变了，朝廷也变了。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大殿里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出了事？
她用探询的目光看陆璇玑。
陆璇玑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明明声音听起来俏皮极了。
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尚品音想。
不光尚品音不耐烦，其他少女们也按捺不住，议论起来。
“哎，你说究竟谁是皇后啊？”
“喏，站在游廊底下腊梅旁边的那两个，其中一个呗。”
“我听父亲说，陆家的女儿是内定的。”
“不会吧。要是真得内定了，还叫我们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我觉得也不太可能被内定。”
“为什么？”
“要是真得内定了，还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这——”
“肃静！圣旨到！”
“来了来了！”
众少女们纷纷跪下，尚品音看着那个太监——不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刘思康，是个没见过的。这种大事刘公公不来宣读？
还是说真得出了大事？
果然，圣旨一念出，尚品音的心就狠狠沉了下去。
封，陆氏璇玑为贵妃，尚氏品音为淑妃，李氏兆嘉为贤妃，许氏长平为德妃，白氏幼薇为宸妃。
另封嫔一人，婕妤、美人各两人。
未提选后之事。
五个妃子，分别来自五个城。这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陆璇玑打量着尚品音，嘴角微微扬起。
“若能如此，倒也好。只是。。。你看。”
顺着陆璇玑的目光看过去，刘思康正急步走来。
没有被选中的少女们被匆匆打发走，剩下的十位少女带着不安与困惑站在绵密刺骨的冬雨中，俯身叩首，听大太监刘思康宣读辅政大臣陆平远代拟的诏令。
太后殡天，皇帝悲痛过度，不能自已，立后顺延。待三年后再行册封大礼。
饶是如此，太后葬礼上不能没有后妃主持。
今以陆贵妃代行管理后宫之权，众嫔妃需同心协力，侍奉皇帝绵延子嗣，为大陈千秋万代祈福。
刘思康收起诏令，走向跪在一角的陆璇玑，躬身道：“老奴给您道喜了。”
陆璇玑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端庄表情，既不太过欣喜以致失仪，又不冷若冰霜叫人下不来台阶。
刘思康又对尚品音与另外三人拱手：“老奴恭喜各位。宫殿已经收拾干净，各位娘娘主子今晚便可住进去。”
被封了美人的司徒不满：“今晚？这么着急——”
“臣妾，叩谢隆恩！”
尚品音高声叩首，盖住司徒云的抱怨，众少女紧随其后。
冰冷的雨点愈来愈大，砸在尚品音的背脊上，越发冰冷。
此刻的静兰又怎样呢？
她在天牢里。
靳南君死去的瞬间，殿前卫士迅速将静兰捆住，粗重的铁链勒住她纤细的身体，静兰什么反应都没有。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辜负母后。
现在，静兰回过神，环顾四周。
潮湿阴暗的监牢四面是高大的石砌墙。地上铺着发霉酸臭的稻草，角落里倒放着一个木桶，旁边是一条木凳子，一张石头桌，桌上有一盏油灯，靠墙另有一个石台，大约是床。
床上胡乱丢着一条被子，灰白色与墨绿色的霉菌对静兰张牙舞爪，释放出不得靠近的危险味道。
床对面墙壁的最上方有个两尺见方的小洞，大约是用于监视。
静兰想过去看看，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脚有木枷，木枷一头拴着笨重的铁球。
再看身上，白色礼服已经被剥去，只剩下贴身穿的亵衣，发髻散乱下来，一直垂到地上，没有簪子与头巾，它们也失去了支柱。
就像失去了母后的静兰一样。
可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像是整个心都被挖去了一样，感觉不到悲伤。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静兰弯腰搬起铁球，跳着挪动到石台边，从地上捡起一些看起来稍微干净的稻草铺在石台上，然后坐下。
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呢？母后遭遇了什么呢？
静兰闭上眼睛。
她能获得亡者的记忆。
靳南君能够以自己的记忆作为交换得到他人的记忆。
也就是说，在靳南君死前一直握着她的手的静兰，获得了靳南君的记忆。
而靳南君在死前，一直看着一个人。
假冒皇帝元凛安。
为什么要看他呢？静兰在心中翻阅那份记忆，希望找到一些能够帮助自己脱离困境的信息。
时间就这样安安静静流逝，一直到有人来之前，静兰才睁开眼睛。
“母后啊。”
静兰低下头。
“枉为他人做嫁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