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的一二节课本是体育课,但班主任把这两节课讨来,成了自习课。那天中午我没有吃饭,拉着言嫃的手,久久坐在去五楼的楼梯上。因为五楼是空的,很少会有人来这里。
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冬天,那么长,怎么也等不到春天。我就这么不说话,言嫃也不催,陪着一起沉默。弱弱的冬阳穿过大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我吸了吸鼻子,说:
“我爹娘闹掰了。”
言嫃把她清秀的眉皱起来,清澈的瞳仁里能看到自己哀凉的模样。她说:
“怎么会这样啊。”
是啊,怎么会这样啊。城堡里的老巫婆果然还是发现了我,所以要带走我的幸福了是不是。我垂着脑袋问她:
“我要见那个女人,你帮不帮我?”
她也垂头想了想,然后把她亮晶晶的眼对着我,用坚定的口吻:
“你需要我的话,我肯定帮你。”
于是乎,在弱弱的冬阳里,一直聊一直聊,聊到忘了班主任会在自习课来视察的习惯。我们想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言语,很多声泪俱下的说辞。待终于意识到时间问题的时候,两节课已过了一节半,才同她灰溜溜地溜回教室,不巧班主任正查班,她笑眯眯地问:
“你们俩儿去哪儿了啊?”
我镇定地回答:
“去厕所了。”
班主任前脚才出教室门,后面的小姐妹就跟福尔摩斯查案似的大声说:
“这不可能,你们俩儿一直都不在。”
真想哭给她听,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啊,谁会在厕所呆那么久啊。
这时候,竹九把她的大脸凑过来,万分委屈,满嘴胡言乱语,我一句也没听清。此时的我满脑子都是那位未知第三者模糊的脸,看着她猖狂地变高变大,猖狂地笑,妈妈只是哭着,而我孤独地呼喊着。
忽然间就闭上眼睛倒了过去,然后就被人扛到了医务室,也就没有人看到我想用手擦掉最后却干在风里的眼泪。
其实只是低血糖。
竹九咋咋呼呼,哭天抢地般:
“南央啊,你咋回事啊,柔弱风不适合你啊。”
言嫃倒是很淡定,关切地问怎么了。
冲她俩嘿嘿一笑:
“没事,躺会儿就好了。”
然后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然后三人就都安静了。竹九安静是因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安歌,还是受了伤的安歌。我安静是因为这个人被打得真是惨啊,脸上好几道小伤口,打他的人也真是不懂江湖道义,怎么能朝脸上打呢。言嫃看我们俩儿都安静了,也就不好意思不安静了。何况,她本就是个温静的女子。
他把脸转过来,轻轻地微笑,似是怕扯弄到嘴角的伤口。苍白的肤色把暗红的伤口映衬得令人心疼。竹九立刻温婉了起来,收起她九奶奶的架势,细声细语又故作惊讶地说:
“呀,你这是怎么了?”
男孩子也不说话,仍是微微地笑。而竹九总归是竹九,朝我俩儿使了个势在必得的眼神儿,嘿嘿一笑,问:
“你是安歌吧?”
那天我第一次看仔细了安歌的脸。虽然挂了伤,但仍无法掩藏他干净漂亮的五官,不多不少,刚刚好。猜想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一定特别小心,所以安歌一定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所以他后来才迫不及待的想找他回去对不对?我想他应该是个爱笑的男孩子,才能笑起来那么好看,熟能生巧嘛。他侧着的脸给人一片剪影,那个样子有点落寞,像印象派的一幅画,就挂在眼前,带着似是而非的美。
这时候校医叔叔走进来坐在安歌旁边,继续着消毒工作,边擦边抑扬顿挫地说:
“你们现在的孩子啊,怎么那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不疼爹妈还不疼啊?”
到底没忍住。唉。
言嫃用手给我抹着眼泪,有点着急: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现在好饿啊。”
竹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看着竹九走出医务室,可眼泪接着不停地流,就像小时候削苹果却割破了自己的大拇指涌出来的血一样。可那个时候我还有爸爸,他急得团团转。现在呢?以后呢?言嫃静默地把纸巾递过来。校医叔叔叹了口气,说:
“等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以后注意点,知道自己低血糖怎么能不吃东西来上学呢。”
我就想,要是这些话是我爸说的该多好啊。
感动得一顿稀里哗啦,拼命地点头说:“好,好。”
好,我听话。
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的利用生病或受伤的理由逃开了剩下的两节课,躲在温暖的医疗室里说说笑笑。偶尔安歌也会回答竹九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出来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很感激地同校医叔叔说再见。言嫃急着回家,就和竹九手挽着手想出北校门去买晚饭,边走她还边说:
“真没瞧出来你这娃娃这么脆弱,说晕就晕了。你知道吗,我们刚刚都被吓死了,在医务室里没好意思说。。。”
竹九的话在出教学楼的时候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因为下雪了。
好大好大的雪,一颗一颗地飘到了跟前。所以说,人类在自然力量面前总是那么弱小,以至于上天撒点小雪花就让我和竹九激动不已。跟在后面的安歌越过了我们,一脚就踏进雪里,急匆匆的摸样。我看到有雪花落在他的眉梢,薄雪已经将地面覆了一层白色,将穿着黑色羽绒衣的安歌衬托得轮廓分明,宁静美好。他把干净的黑头发朝着我们,渐渐走远。
哦,他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这是十二月的冬天。
这场初雪来得可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