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蔫蔫地从西往东走到十字路口,他看到儿子天赐也像自己一样,蔫蔫地从南街也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望着满腹心事的儿子,儿子天赐也望着满脑子官司的父亲,父子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痛,父子俩就这么站在暮色里的十字路口对望着都不想说话,过了一会,父子俩同时走向对方。
儿子天赐无精打彩地对父亲问道;“爹,您到我二姑妈府里去来吗?”
父亲心烦意乱地对儿子应道;“噢?噢!天赐,你到你二姐家耍去来吗?”
“爹,您回府去哩吗?”
“天赐,爹心烦不想回去,你给爹找个解心烦的地方行吗?”
“爹,我也不想回去,想解心烦就到快活林赌馆去,您只要往赌桌上一坐,啥烦心事都忘光了,您敢去吗?爹,您不敢去,我知道您不敢去,爹,您那高门楼太高太大了,您丢不起人,您当然不敢去,爹,儿敢去,那高门楼是您的不是儿的,所以儿子敢去老子不敢去,对吗?爹,哈哈哈……”
“哈哈哈……天赐,你崽娃仔长大了,还真把老子的心思给摸透了,老子今儿个还就开回戒去赌一回,走!咱父子俩去解心烦去,今晚你输多少都由老子给你崽娃仔开账!”
“爹,我已经戒赌了,您耍去,我陪着您,要不您会一夜把咱秦府输光的,进赌场您不行,我是赌神还差不多!”
“你那赌神是老子的钱堆起来的,从小到大你往赌场丢了多少钱?你知道,我也知道,你还赌神呢,狗屁!”
“爹,您说错了,自从学会了赌钱,我就再没拿过我娘钱匣里的钱,我的所有开销都是赌场嬴的,不信,您问我娘去。”
“我不问她,是真是假今晚一试就知道了。”
当快活林赌场里的人看到大先生搂着儿子天赐的肩,父子俩又说又笑像喝醉了似地进了赌场,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他们,里面猛然沉静了下来。
天赐少爷对掌管这家赌馆的掌柜说;“王大顺,王大掌柜,你别愣着了,赶紧给我爹安排个雅间,我爹心烦要豪赌一把呢!”
王大顺四十多岁,瘦高个,一双小眼腈贼亮贼亮,他双眼滴溜溜在大先生和天赐父子脸上扫了几眼,一把将天赐拽到一边,寒着脸说;“天赐少爷,你今夜莫非真要砸了这快活林不成,你爹可从未进过赌馆,他是陇州城的太上皇,咱可惹不起,你赶紧把他领走,以后我再重谢你!”
天赐少爷笑眯眯对王掌柜说;“王掌柜,我爹他不知在哪生了一肚子窝囊气,正没处撒呢,他要解心烦,你最好顺着他,若是把他老人家惹火了,今晚他真敢砸了你这赌馆,他又不是没钱,你就赶紧给他安顿去吧,他也就耍这一回,最好让他高高兴兴离开不就没事了么?”他知道父亲不会赌,怕老爹输得太惨,暗示王掌柜安置几个手气臭的人陪父亲去玩。
王大顺无奈地点点头,转身立刻堆起满脸的笑来,将大先生带进大厅里面的一个雅间里坐下,一会,他领着七八个人进来,同时将一盘五千的筹码放在大先生面前,小伙计给他上了杯茶,天赐少爷和王掌柜便关上门退了出来。
忙活了一天也没正经吃顿饭,天赐少爷觉得肚子在咕咕叫,可他没心思吃饭,秋香的事一直让他揪着心,这事一天定不下来,他一天吃不下饭,一个月定不下来,他会一个月都没有食欲,尽管隔壁是过烟瘾的逍遥馆,再往北就是醉八仙酒楼,可他既不愿到逍遥馆去解乏,也不愿去酒楼灌醉自己,他只想睡一觉,他感到很累很累,身心疲惫,他便到里面专供赌徒睡觉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赐被王掌柜急忙摇醒;“天赐少爷,你赶紧替你爹赎本去,你爹一夜输了一万多,他都赌红眼了,那些平常手气臭得很的人昨晚都嬴了不少,他们嬴了钱都想溜,全被我挡下了,你赶紧看去吧!”
天赐少爷起来揉了揉眼,小伙计给他端来了洗脸水,他不慌不忙洗过脸,伸了个懒腰,便出门转过大厅进那个雅间去了。
王掌柜站柜台前双手合在胸前,仰头闭目,暗暗祷告了一番,他对小伙计使个眼色,小伙计端起茶壶进雅间去了。
一会,小伙计笑嘻嘻出来对王掌柜说;“天赐少爷真不愧是赌神呢,他换下大先生,很随意地一遍一千押了两把,两把都赢了,现在轮到他坐庄了,他一把就押上去三千,押了个满罐,这阵正押注还没开宝呢。”
“只要他手气顺就好,等天赐少爷给他爹嬴回本钱就让他们散场,赶紧打发老爷子好好走人,我可是提心吊胆一夜没睡,我去睡一阵,散场时别忘了叫醒我。”王掌柜说着进里间睡觉去了。
晌午,二牛和石头到赌馆来找少爷,小伙计诡秘地把他俩拽到一旁说;“出怪事了,天赐少爷昨晚把他爹领到咱赌馆来了,大爷昨一夜就输了一万多,这阵天赐少爷正替他爹捞本呢,你俩最好别进去,免得臊了你家老爷的脸,小心他找茬打你俩!”
小伙计的话使他俩面面相觑,根本就不相信,他俩蹑手蹑脚到那个雅间门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当他俩确实看到老爷就坐在少爷旁边一起在赌钱时,他俩一把关上门,就象撞鬼了似的撒腿就跑出赌馆去了。
傍晚时分,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再加上一天一夜没顾上吃饭睡觉,当大先生一脚踏出雅间门时,他猛然一阵眩晕,差点一头栽倒,天赐少爷急忙一把抱住父亲,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虚汗淋漓的大先生送回了秦府高门楼。
从未进过赌场的大先生,亲身经历了这次惊心动魄的赌博后,他不由得对儿子天赐更加担忧起来。尽管儿子天赐替自己嬴回了输掉的那一万多,可这更深刻地使他对赌博产生了更大的恐惧!一夜就能输掉一万多,何况自己押得并不大,如果像儿子天赐那么个押法,万一手气背的话,一夜输个十多万也不是没可能。这个家迟早要交给天赐来掌管,像他这么好赌,输掉祖尊几代留下的这点家底,简直太容易了,这不是自己情愿不情愿将这个家交给他的事,而是生命逼迫着自己不得不把这个家交给他,无论如何必须让他彻底戒掉赌博这个毛病,否则,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
太太端着碗稀粥站在炕头,对睡在炕上的大先生柔声唤道;“爷,起来吃点饭吧。”
大先生爬起来一看不见儿子急忙问;“天赐呢,赶紧叫天赐?”
太太仍惊恐不安地问;“天赐去请杨亲家去了,爷,你咋跑赌场去了呢,你都差点把我吓死,到底是咋回事吗?”
“赶紧叫天赐回来,不用请杨亲家了,我没病,是在赌馆受了点惊吓,赶紧去把天赐找回来,我有重要事问他,让杨亲家别来了,赶紧去!”大先生神情紧张地摧促着太太,她一看知道有重要事,也不便多问,把饭往他手里一塞就出去了。
大先生刚喝完粥,太太拽着儿子天赐就进来了。
大先生一把拽住儿子的手,双眼含泪急切地望着儿子恳求道;“儿呀,你给爹说,你咋么才能彻底戒掉赌博这个毛病,不管啥条件爹都答应你,只要你以后别再赌钱抽大烟就行!”
“爹,我只抽过一回大烟,被舅舅抓进监狱教训了一顿,就再没抽过,我也已经下决心戒赌了,昨晚是我陪您去的,我没想再赌钱,爹,只要您答应让我娶秋香,我保证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我保证学好,做个好人,爹,儿求您答应让儿娶秋香做媳妇吧!”天赐说着跪在炕头下的地上,哭着不停地磕头恳求。
“不行,除了这事别的我跟你爹都答应!”大先生还不知是咋回事,太太就一口回绝了儿子。
大先生一脸茫然地急忙问;“这到底是咋回事,秋香是谁?”
“是个乡下村姑,是你宝贝儿子在赌场给他赢的媳妇……”太太气愤地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对大先生说着就被儿子打断了。
天赐扑过去双手抱住太太的腿,大哭着恳求道;“娘,您真要逼死儿子哩吗,儿求娘答应了吧,娘,呜呜呜……”
“你别拿死呀活呀的吓唬老娘,我告诉你,就是你真去死,老娘也不会答应这事!”太太冷着脸,一点也不为儿子的真情所感动,她冷酷地转过脸,连脚下的儿子看都不看。
大先生下了炕,一边劝说太太,一边把她往外推;“你出去我来问天赐,咱慢慢教导他,有天大的事咱慢慢商量好吗?”
“你可千万别答应他这事!”太太临出门回头对老爷叮嘱道,大先生点点头,转身拽起儿子说;“儿呀,你详细给爹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天赐便把到王家庄赌钱的事前前后后给爹说了一遍,大先生听完后,半天没说话,他想了想最后问儿子道;“儿呀,为了这个秋香你真的要下决心学好呢吗?”
“爹,儿真的下决心要学好呢,以后再也不赌钱了,以前那些坏毛病儿保证全改了,真的爹,您就相信儿吧!”天赐急切地抓住爹的手,盯着爹的双眼非常诚恳地对父亲说,他可怜巴巴地等待着父亲满意的答复。
大先生完全相信儿子的话,但这件事使他非常为难,为了儿子从此能够学好,他想答应他的这个要求,但是,为了秦府高门楼和整个家族的脸面,他又想拒绝儿子这非份之想,可是他也明白,拒绝了他,那将意味着把他往邪路上推得更远了,他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亲昵地说;“儿呀,你能让爹再好好想想吗?爹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你娶回这个秋香,还得顾全咱秦府的脸面,你容爹再想想吧!”
天赐态度坚决地对父亲说;“爹,我这辈子就只要一个媳妇,除了秋香我谁都不要,让秋香做二房的话您就别说了,儿子干脆出家当和尚去算了!”
“是谁说让秋香做二房的?”大先生猛然觉得这主意不错,同时他突然感悟到,当初为啥祖先会定下凡秦家子孙一律不准纳妾娶小这条戒律,难不成先祖也像天赐,莫非也是个情种!
天赐梗着脖子倔犟地说;“是我二姐出的主意,我没答应!”
“天赐呀,你这么犟就更让爹为难了,是这,你这些天学乖点,别乱跑,更别出去赌钱,我去找你姑妈和你姐姐她们商量个办法,然后再劝你娘,行吗?”大先生抚摸着儿子的头,平生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跟儿子对话。
天赐感激地对爹笑笑说;“爹,我而今就指靠您成全救命了,您可别让我失望!”
大先生感受到了儿子的这份信任和重托,他不由得心里一热说;“没那么严重,爹会想办法让你满意的,去睡觉去吧,你也一天一夜没睡了,爹也乏了,明早起来爹就去找你姑和你姐她们,立马就办你这事,去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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