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老夫人所料,不到半天功夫,整个陇州城都在纷纷谈论秦梁两家这对表兄弟打架的事呢。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和传说,有一种说法传说的人最多;梁百川娶了三房四房,原本就风骚迷人的二房喜妹失了宠,太上皇秦瀚儒的太太老了没了姿色,他又不甘寂寞,就与表弟梁百川的二姨太勾搭成奸,二姨太跑到秦府正和大先生风流快活着呢,被太太抓了个正着,太太堵住门派人叫来了梁百川,梁百川戴了绿帽气不过,就上去打表哥大先生,人家大先生带过兵打过仗,个高有功底,身体又健壮,梁百川当了王八还挨了顿饱打……
巴不得高门大户出点丑事,是普通百姓共同的仇富心理,人们在热衷谈论这事的同时,都将自己的想像假设全加了进去,尽量将这件风流笑话传说得圆满。
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是,陇州城里的这些实权人物并不太相信这种风流趣话,他们把秦梁表兄弟的这次打架理解为权力的分争之战,几乎所有觊觎税局局长这个位职的人都共同将矛头对准了梁百川,他们认为这是扳倒梁百川的最佳时机,梁百川持掌税局这么多年,他专横拔扈,贪财贪色,陇州县八镇十乡凡是姿色出众的女人,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都被他以各种手段占有了,而且他巧立名目设制了很多收缴钱粮的项目,许多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大家一则眼红,二则气愤不服,一串通夜里全都涌到秦府高门楼大先生的上房里来了。
国民政府刚成立那阵,正是天下大乱之际,陇州改州为县,袁永民为第一任县长,他除了一张国民省党部的委任状之外两手空空,他万般无奈便蹬门求德高望重的大先生相助组建陇州县党部,大先生自己不便出面做官,在举荐小舅子张永泰出任警察局长,表弟梁百川出任钱粮处长(后来改为税局局长)的同时,还举荐了表弟表侄出任镇长和乡长,他一方面帮助袁县长组建起了县党部,另一方面解决了资金问题。当时好多人对战乱期间掏钱买官没多大兴趣,以求自保就觉得很不错了,然而世代为官深谙此道的大先生却不这么认为,他不光劝说这些亲戚掏钱买官,而且还为家境不太富裕的表弟表侄们垫付了许多钱,后来他们都偿到了甜头,尽管都还上了这些钱,可这份情义和恩情他们一直都不敢忘。
大先生看着这么多人挤坐在中堂明厅里,他们群情激愤,一付知恩图报愿为他两肋插刀的豪气样,使他不禁为自己当初的明智之举感到欣慰,他一生气就想顺应人心推倒梁百川,他一激动就想再试试自己是否仍有那种一呼百应的能力,他很想证明自己的这种魄力。
警察局长张永泰从大姐的里屋出来,当仁不让地坐到上首另外那把太师椅上,笑眯眯说;“你们七嘴八舌都说梁百川贪污了多少多少有证据吗?”其实对梁百川最不满的人就是他这位警察局长,哪次收缴粮款不是他派警员配合收上来的,他的警察局大狱都快成梁百川私人的了,梁百川只所以这么牛气冲天,完全是他这位警察局长给撑腰壮胆的结果,以前梁百川每年分给他的钱粮还说得过去,现在收缴的款项增加了许多,可每年分给他的钱粮却没增加,他曾为此和梁百川交涉过,不但没搞成反倒红了脸,他早就想搞他了,碍着姐夫与他是表兄弟才没有翻脸。
大先生的表弟,神泉镇的镇长张英杰踌躇满志地笑道;“证据是现成的,每年收缴的钱粮都有底帐,只要一查他的帐不就清楚了吗,您说呢表哥?”
“你们谁敢去查他的帐?”商会会长兼军需供给处处长王成功坐大先生身旁笑哈哈问。自从大舅哥举荐他当上了这个处长,他对大先生更加敬重了,他也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税局局长可比现在这个处长权利大多了,不光每年可以不断地收缴钱粮,而且县党部所有的开支都得靠税局,就连县长蔡少谋每年分多分少都得凭局长的高兴呢,他觉得自己最有实力挣这个局长了。
娘娘庙镇长江鸿涛应声道;“我算一个,不为别的就为给表叔出这口恶气,我也要查查他的账呢”。
南塬镇镇长王忠厚也激动地应声说;“我也算一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么,如果不是当初表哥举荐我当上这镇长,我能重振家业吗,早败落了,姓梁的敢跟表哥过不去咱就整倒他”。
“我也算一个!”
“我也算一个!”
“我也算一个!”……
王成功数了数说;“有你们十二个人查帐就够了,好得很!那明儿个就由大哥出面跟县长交涉,咱们大伙一起去,再把另外那些没来的乡约都叫上,这样显得气势大些,众望所愿么”。
睡了一夜,冷静下来一想,大先生就觉得昨晚那事决定得有些莽撞,他相信表弟梁百川肯定会问那个喜妹到秦府做啥来了,问清了他也会生气那个女人的,他也会后悔自己没弄清楚就乱发火,只要他给自己认个错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他当他的局长,咱当咱的百姓,昨晚那些人个个心怀鬼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想拿自己当枪使,从而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咱也老大不小了没必要掺合这乱七八糟的事,谁当这税局局长还不一样黑心吗。
可左等右等,直等到中午了,昨晚那些人都摧了好几次了,仍不见梁百川上门道歉,大先生真火了,他气乎乎出门就到县党部去了。
原以为查帐的事会跟蔡县长费些口舌,没想到蔡少谋不但答应得很痛快,而且还对大先生能够对全县数十万百姓负责,大义灭亲这一举措大加赞赏,最后提出在这十二个镇长乡长参加的基础上,由县党部再派俩个人牵头,彻底查清财税局这些年所有的帐目,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大先生从县党部回来,听说太太陪老夫人到梁府去了,他就更觉得对不起老母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他当然明白,老舅过世了,自己这表兄弟再闹得这么生分,以后就无法相处了,他这才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真正被这些人当枪使了,连同蔡少谋都把自己当枪使了。
下午,不光梁百川来了,就连舅母都陪老夫人和太太一起来了,梁百川一坐下就哭开了,他说自己全让那个喜妹给骗了,直到姑妈和大嫂来他才知道了真相,他已经痛骂了喜妹,这辈子再也不许她出大门一步,再也不进二房的门了,接着就骂自己是混蛋,没问清楚就乱发火,还出言不逊,最后就求他这位大哥放自己一马,以后秉成还要娶凤娇呢,这亲事也说定了的,总不能这么无情地把自己逼上绝路吧。
接着舅妈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给那些人说说别再查帐了,当初这税局局长就是你举荐的,现在你又把他拉下来,不光让别人看笑话,你百川弟也无脸见人了。
最后老母也气乎乎说;“亲兄弟还打架闹别扭呢,吵几句打两下这不平常得很么,说开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还要把人往死里整啊,你爹不在了,你就不把我这老娘放眼里了,你这么闹以后我还咋回娘家呢,你干脆把我也整死算了呜呜呜……”老母说着捂着嘴就哭开了。
大先生赶紧跪到老母脚下劝慰着,并保证马上就让那些人停止查账,保证让表弟继续当税局局长,太太也陪跪在大先生身边哭着劝慰着老夫人。
在老舅母和梁百川的共同劝慰下,老夫人才收泪住了哭声,并指使他赶紧去找那些人别再闹腾了,他急忙爬起来就往外跑。
结果,他根本无法控制这种局势了,不论谁都不愿停止查账,就连蔡少谟县长都说,这是县党部顺应民众的意愿作出的决定,怎么能朝令夕改呢,王成功和张永泰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反悔,跟蔡少谟一个腔调。
查了十多天时间的帐,大先生觉得自己把自己放在火上烧烤了十多天,不用查他都知道结果,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何况,每年没完没了的收这税缴那款,这摊派那摊派,梁百川又是个贪心的人,他能干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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