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回到“柳园”,显而易见,孟传宗和刘大也得到了消息。
“秀花,”孟传宗看见她回来了,忙问,“你去哪里了?”
“去王府的花园里转了转。”秀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看见外面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拱手道:
“三位当家的,我们王爷请三位当家的到前殿,共商会盟大计。”
秀花笑着对那军士还礼,道:“好,还请军爷稍等。”
说罢,拉着孟传宗和刘大,低声说:“二位叔叔去了之后,不必先说什么,先听听王爷和那个严家的军师怎么说。”
孟传宗用力一点头,道:“我们省得,秀花你在旁边也多看着些。”
“这个自然,”秀花笑着应了声,转身对那军士说,“还请这位军爷前面带路。”
待秀花等人到了雁北王府的前殿,就觉得此时的前殿,与昨天才来的时候,守卫更多了些,也更觉庄重了。
只见大殿正门口,一个着蟒袍,须发花白,长须垂至胸前,身材高大的老者站在那里,满脸肃穆。
等见到秀花等人走过来,老者脸上露出了有些慈爱的笑意。
前面带路的卫兵到了老者身前,单膝跪地,道:“启禀王爷,姚家寨三位寨主已到。”
孟传宗等那卫兵说完,带头对着雁北王拱手,敬道:“小人孟传宗,这是我三弟刘大,这是我们姚家寨少当家的,在此见过雁北王爷。”
雁北王手捻须髯。一一看过秀花等三人,哈哈一笑。抱拳还礼道:“老夫久仰姚家寨威名,今日见三位当家的。果然不同凡响。”
孟传宗虽说有些拘谨,但面上却不显,因记着秀花的话,所以也不多说,只是道:“王爷过奖了,我等山野村夫,有幸得见王爷如此豪杰,才是荣幸。”
这句话说完,雁北王的表情果然比刚才更慈爱了些。
就在这时。又有卫兵带了人前来,道:“王爷,断头岭的陆陆军师已到了正门外。”
雁北王忙道:“快请进来!”
秀花站在孟传宗和刘大身后,抬眼向大门的方向望去。
她确实有些好奇严家的人。
不多时,只见方才那卫兵已经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看着比雁北王还老,头发眉毛胡子全白的人。
不看那人还好,一看那人,秀花突然觉得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又觉得眼前猛地一黑。
恍惚中,又有一抹红色在眼前飘过。
但是这次,绝不是曾经梦中常见的着红袍的那个秀花,而是血色。
殷红的一抹血色。却不知道是谁的。
往西面去。
这个念头就像是被人生生灌进脑海,灌进心中一样,让秀花有些害怕。
这时。那人已经走到前面,对着雁北王并众位当家的一抱拳。道:“晚生陆坤,见过老王爷。见过姚家寨几位当家的。”
那人的声音有些怪,比别人的都要高些,也尖一些。但也正因为他这奇怪的声音,秀花猛地从方才的恍惚中惊醒过来。
而孟传宗和刘大因是背对着他,是以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抱拳对那人还礼。
秀花见状,忙也抱拳低头,借此掩盖自己此时并不会好看的神色。
那个陆军师方才并没有十分注意秀花,只是偶然一瞥,发现这个人有些奇怪,就留心多看了两眼。
哦,原来是个姑娘家的,许就是姚大当家的那个千金吧。
秀花刚好抬起头,与陆坤对视一下。
陆坤笑吟吟地对她微微点头。
秀花如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便也对着陆坤一笑。
只是心中,更加不安了。
而他们在此处的一切,也都被远远观察着这一切的景灏,看在眼里。
第三次了,秀花像方才那样突然的眩晕,景灏已经看见三次了。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第二第三次,似都是为了姚家。
景灏想了许久,却不得要领,只得暂时舒展眉头,才发现自己自先前站的位置,多走出了几步,距离正殿前的卫兵,也更近了些。
景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一笑,又退了回来。
担心有什么用?他又进不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很懊恼,自己门客的身份。
***
大殿里,宾主落座,秀花与那陆坤刚好坐了个对面。
此时,陆坤的注意力,却全在雁北王身上。
也好,她刚好能多多观察陆坤,秀花想着,又看了那陆坤两眼,这才发现,陆坤的实际年纪,只怕是比姚金山还要小一些。
只不过他的须发比雁北王白得还要彻底些,所以乍一看,特别像老人家。
而且,此时看仔细了之后,秀花发现,陆坤……真是一个难以形容的人。
怎么说呢?就是说这老人吧,有雁北王这种一看就虎虎生威的,也有姚金山这种一看就厚道质朴还一身正气的,还有如佟老那般道骨仙风的。
但是陆坤吧,却那一种都挨不上——他是属于看着就让人想用“猥琐”这个词儿来形容的那种人。
一双小眼睛,看着是在看雁北王,实际上眼珠不停打转,观察遍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包括秀花。
鼻子也要矮一些,嘴唇却很薄,颧骨也要高一些,看着就很刻薄,而且挺难看的。
秀花避开眼睛,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有转过头,看向陆坤。
而此时,陆坤一直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又定在了孟传宗身上。
只听他用那很独特的声音道:“原来这三位就是姚家寨的当家们,雁北多少山匪马帮,都唯姚家寨马首是瞻呀。”
孟传宗不太习惯听他说话。但又不好失礼,于是。只得道:“这位军师过誉了,我姚家寨不过是草芥之人。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怎敢做雁北之首?”
他这前半句,是经常听杜仲说的,最后那句,则是听出来陆坤的话不像好话,所以才说的。
这时候,刘大也聪明了起来,接口道:“要说雁北之首,那得是老王爷才对。”
雁北王坐在高座之上。听闻此言,哈哈一笑,道:“老夫也是想为天下人,都谋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
陆坤听说,也笑了起来,拱手道:“王爷好志向,晚生佩服,佩服!”
雁北王面上带着笑容,眼睛看着那陆坤。但是眼神却带着三分探究七分冰冷,道:“不过如今天下这形势,却也是难。”
陆坤忙道:“晚生听说,二公子与那南王的军队。已经打到了西王的前塞关下,只怕不日就会破关而入,到时候。小小的西王,何足挂齿呀!”
这句话说完。大殿内的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秀花听陆坤这说完。差点儿笑了出来。
孟传宗和刘大并不懂这话是何意思,但是见雁北王面色有些不好,便都不说话,只是看着那陆坤。
前塞关若真的战事顺利,雁北王哪里还用想通过结盟姚家寨来防范西王?
***
前塞关之于西王,大约就是雁回三关之于雁北王,是真正西边的陆上门户,如今雁北王和南王合兵一处,五十万人马围着前塞关,却久攻不下。
不但久攻不下,相反西王还越来越精神,甚至打算趁雁北王大队人马在外水军又不强的时候,顺着雁水来抄雁北的后院。
所以陆坤这句话说完,秀花当真拿不准这位是来结盟,还是结仇的了。
雁北王沉着脸,看了陆坤许久,这才笑中带着三分冷意,道:“借陆军师吉言,老夫也盼望吾儿能凯旋归来。”
陆坤听说,又是哈哈一笑,极认真地说:“正是,正是,依晚生看,以二公子的文治武功,拿下西王,自是不在话下。只是……”
雁北王耐着脾气,看那陆坤:“军师有话请讲当面。”
陆坤端正了一下坐姿,却不说话,而是看向了秀花,道:“只是如何,少当家的怕是比不才清楚些。”
秀花直视着陆坤那双永远在滴溜溜打转的小眼睛,突然笑了,摇摇头:“军师说什么?晚辈不懂。还请军师指点一二。”
陆坤先是一愣,再是仰天大笑,索性干脆散漫一坐,问道:“泥原之事,少当家的当真忘记了?哦,晚生记得,老王爷那外孙,似乎也在那里?”
雁北王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军师这话是何意思?”、
陆坤带着颇有讽刺的笑意,问道:“王爷想借我们打孟商部族,但是,我们当家的意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这几斤骨头,够不够让人与孟商部百万大军,前后夹击困在金雪古隘里,给啃了。”
说罢,陆坤也不管雁北王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对着秀花便问:“贵寨只来了二、三两位当家和一个名字不显的少当家的,所怕的,不也正是如此么?”
孟传宗没有说什么,但是刘大性子急躁,早就看不惯他如此对秀花说话,便用力一拍桌子,道:“姓陆的!你什么意思?”
陆坤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笑道:“字面的意思,三当家的听不懂,可以问问少当家的。”
秀花听说,倒也不好继续装了,只是笑着看那陆坤,问道:“泥原之事,我倒是也好奇,贵寨上下,在做什么呢?金雪古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贵寨好歹也有几百的人马,要是真想拦着,他们怕也穿不过泥原吧?”
陆坤笑看秀花,不答反问:“少当家的,这是打定主意要与雁北王结盟?”
秀花一笑,答道:“结盟,算不上。”说着,她回头看向雁北王,拱手道:“王爷,如我二叔所言,姚家寨不过是草莽流民。于乱世中找到的栖身之处而已。有些事,我们并不想卷进去。如今王爷想要与我们结盟。总要有一个说法,令我姚家寨上下信服才好。”
雁北王脸上的表情因为秀花的话倒是好了些。便道:“老夫既然下定决心与姚家寨结盟,必然不会背信弃义,戕害姚家寨上下。”
秀花看着雁北王,突然问:“请问王爷,西王水师有多少人?”
“十五万水兵。”雁北王答道。
“战船多少?”
“大舰九,中舰十七,另有小船无数。”
“有多少将军擅长水战?”
“西王手下右将军乃水师统领,下有成名水师将领七人。”
秀花听完,笑了:“王爷。我们姚家寨上下不过两万人,擅长水战的,也只有三千之数,凭我们,如何退敌?况且,若我姚家寨闭门不出,西王未必会攻打我们吧。”
雁北王听说,仔细看了看秀花,笑容里。带了些赞许。
“上舆图!”雁北王突然高声吩咐道。
***
过不了一会儿,只见两个卫兵一前一后,抬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就进了前厅。并挂在了雁北王背后的屏风上。
雁北王起身,对秀花等人并那陆坤道:“几位,还请上前。”
秀花等人对视一眼。果然走上前去。
孟传宗与刘大看不太懂舆图,但是秀花和陆坤一走近那舆图。倒都有些双眼放光。
这个时代,舆图绘制并不容易。战争时期,舆图更是各家极高的军事秘密。
而雁北王府上的舆图,质量自然极好。
再看那陆坤,早已经敛起了笑容,仔细看着那舆图。
秀花也认真地看着。
图是新图,上面并没有驻军分布之类,但是对于山川地理的描绘,却是极为精细的。
雁北王并不管陆坤,而是指着那雁水,对秀花道:“各位请看,姚家寨所在的位置,是西王入雁水的必经之处。落雁山与雁水这道岔口,尤其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最适合补给屯兵。此等兵家必争之地,西王又怎么会放过?”
秀花还没说话,那陆坤突然又插了一句:“这等军事重地,王爷却从来没想过拿到手,倒是稀奇。”
雁北王冷哼一声,道:“军师所言甚是。不瞒三位当家的,昔年本王初掌雁北之时,确实想过灭了姚家寨。”
秀花听说,不由秀眉轻挑,笑问:“哦?那为何王爷不动手?”
雁北王捻着胡须,看那舆图,道:“一者,是因为姚家寨的在雁北这许多年,与民秋毫无犯,相反还屡次与那来犯的孟商族人战斗,救下了不少人,二来嘛……”雁北王停顿一下,才道,“本王深信以德服人,更相信姚大当家的是真正的豪杰。同在雁北,若是真豪杰,必有结交之时,何须一定要刀兵相向?”
秀花听着,只觉得雁北王在说这段话时,说不出的自傲。
诚然,他并没有说实话,不来战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姚金山从无争天下的心思罢了。
只不过从这句话倒能看出,雁北王为人,确实也当得起这个霸主之号了。
雁北王看看似笑非笑的秀花,又看看那认真看图的陆坤,突然道:“陆军师,这张舆图,老夫送你可好?”
陆坤万没想到雁北王会如此说,是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雁北王早知道他会如此表情,却笑道:“军师放在所作所为,老夫明白是为何,只不过……老夫终归也是人父,下不了那狠心。只能从中权衡一二。不过老夫所说希望还天下人一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处,却是千真万确。各位也可以放心,如上次泥原之事,必不会再有第二次。”
那陆坤看看雁北王,突然长揖及地,恭敬道:“王爷,晚生佩服。”
说罢,袍袖一甩,转身便走。
雁北王叫住他,道:“军师,拿上这舆图吧。”
陆坤却回身笑道:“这图还是由王爷亲手送于我主家才是。”
雁北王这才微笑地点点头,又看向秀花等人。
秀花却看着那陆坤,道:“军师还请留步!”
陆坤又停下,看着秀花。笑道:“少当家的可是还要问泥原之事?”
秀花点点头,道:“我心中倒是有了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陆坤小眼睛一转,道:“少当家的所想。自然是对的。只是不提也罢,也罢。”
“军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秀花奇道。
“进了城,便知道了。”陆坤说着,一拱手,“各位当家的,山水有相逢,他日沙场一同对敌之时,便是盟友了。”说罢,当真一去不回头了。
秀花等他走了。才问雁北王:“王爷不想知道泥原的事情吗?”
雁北王笑道:“用人不疑,从他方才的那般行径我就知道,严家不会和孟商部族勾结。只是,不知道姚家寨是否肯与老夫结盟?”
秀花却不再说话,而是又仔细看了看舆图。
孟传宗则拱手道:“叨扰王爷多时,我等也当回寨了。”
雁北王见孟传宗虽然不答话,但面上却似已有答案,便点点头,道:“好。那老夫就在这里,等着列位的好消息。”
***
待秀花等人出了雁北王府,天色已近黄昏。
三人一路往城外走,孟传宗看看秀花。问:“秀花,你怎么看?”
秀花此时心中有别的心事,听孟传宗这么说。便笑道:“二叔不是有主意了嘛,就不用问我了。”
孟传宗嘿嘿笑道:“只是……我和你三叔准备了好些话。却都没说上,嘿嘿……那陆军师倒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秀花笑道:“这不是好事嘛?等下回去。二叔就照直和爹爹说就是。倒是那个陆军师,有趣得很。”
突然,那陆坤从一侧的巷子里转了出来,对着他三人一拱手,道:“三位当家的,方才小可有所得罪,还望不要见怪。”
秀花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而且看样子,还是特意来等他们的,只得颇为警惕地一笑,问:“军师还没出城?”
陆坤笑道:“没有,小可在等我们当家的。”
秀花道:“哦?严当家的就在这附近?”
陆坤道:“自然不是,我主家的现在……大约在姚家寨吧。”
秀花等三人均是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
陆坤靠近他们,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主家不过是去给大当家的送份见面礼罢了,待三位见了,自然知道。”
***
而此时,送走了秀花等人的知墨,正在打扫柳园里,秀花住过的那间“望荷”。
却突然听见窗外有一丝响动。
知墨眉头先是微皱,再是舒展开来,道:“六如,进来吧,没人。”
话音刚落,就见窗户打了开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翻窗进来,笑道:“大人还在做这个呢?”
知墨正擦着桌子,闻言笑道:“不然我要做什么?说说吧,什么情况。”
那个被叫做六如的男子轻声道:“前塞关那里依旧是不相伯仲,有趣的是,倒是西王的船厂,近来有趣得很。”
“什么意思?”知墨最讨厌这个六如说话故弄玄虚的样子。
“他们似乎在造船,很大的船。”六如道。
“一次说清楚,什么样的船?”知墨问。
六如却两手一摊,道:“我哪里知道!船就是船嘛,我又进不去看。”
知墨皱着眉,问:“这消息几天前就传来了,你现在来和我说,有什么用?”
“那造船的地方,是在地下,而且用了很多的精铁,这个大人也知道了?”六如又问。
知墨对造船之事并不通,也想不通这事儿有何重要,便不再继续听,只是问:“你和那景先生说了?”
“说了。”六如点头,满脸敬业的自得。
“得了什么?拿来。”知墨道。
六如却后退一步,道:“一块破玉罢了,大人总不会也要分一半吧?”
知墨哪里看得上那些,只是道:“他一个人独身在此行事艰难,你也好易骗他的东西?”
六如嗤笑一声:“他艰难?大人您不会是忘了他娘亲的来历了吧?”
知墨冷笑道:“那又如何?他老子娘都死绝了,难不成魂还护着他?”
六如笑道:“他老子娘的魂护没护他我不知道,不过他要护着的那个少当家的,我刚才看见了。也不怎么样嘛,要姿色没姿色,要聪明,听说话也没听出来多少嘛。”
知墨想起了秀花和她说话时候的样子,笑了。
“你可别小看那丫头,依我看,聪明不显是因为她懒,都在心里闷着呢。”
六如冷哼一声:“懒?那就是不聪明罢了……哎对了,大人,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你说说她能给我多少钱?”
“不用了,她现在怕是已经知道了。”知墨笑道。
六如一愣:“嗯?大人告诉她的?”
知墨哼笑一声:“想知道?拿钱来。”
六如一听,立刻捂了耳朵:“不听,没兴趣。”说罢,就要原路出去。
“等下,”知墨叫住他,“那个叫全福的,你帮我处理了。”
“怎么?”六如问。
“在我眼皮底下给大公子递消息。”知墨说着,又开始擦那柜子,嘴里道,“王爷生气得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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