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累了,所以我很幸运地没有惊醒他。我看着他脸上的杰作,斜飞的眉线被扭曲了形状,并且加粗再加粗,眼睛周围胡乱图了一气,这是我画的黑眼圈,两边脸各自加了三根胡须。最后,在仅剩的空间里花了一个印章,上面写了一个“皎”字。
我兀自笑开了,因为怕他醒来,声音压得很低,这样反而笑得更上气不接下气,肚子因为笑缺氧了在隐隐作痛。
江明月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笑够了,本来他如果还睡着,我也不想笑了,但是他那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我本来很平静,突然就笑喷了。我坐在他身边,一边笑一边用手拍着地面,以充分表达的我欲罢不能的思想感情。
江如意刚醒来,还迷迷糊糊地用手擦了擦眼,手上沾上了墨水的颜料也不自知。然后他看到了在一旁已经笑抽的我。愣了愣,神态顿时警觉,大约是觉得手上有些湿,他注意到手上沾染的墨水,登地一下站起身,小跑向附近的小溪旁。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干净了,前面的头发被水打湿,顺着往下滴水,他的脸也是湿漉漉的,薄薄阳光下,有一种跃动的光彩。
他坐会我身边,语气已是薄怒:“皎皎,你怎么能这样顽皮?”
瞧瞧,和我爹语气差不多。明明他也是小孩子,却说别人顽皮,也怪不得爹爹和师傅都说他早熟早慧。
我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别总是一副大人的派头,你根本大不了我几岁。”
我说着,自己也不高兴了,扭过头去。好心情都和鸟儿似的,被人一打岔就飞了。
江明月也由着我生气,等了一会儿,我越发委屈,眼睛慢慢积了水,视线都模糊了,但我努力睁大眼睛,坚决不肯让泪流出来。
听得江明月叹了一声,把我的脸搬过来,看了一会儿,问:“你要我陪你玩什么?”
这句话像催化剂一样,我眼中瞬间滚出两滴圆滚滚的泪珠,但表情却是如阴雨后的阳光,一下子笑了。
这是我喜欢江明月的另一个原因,不管是不是我错,只要我委屈了,不高兴了,他总会说些让我高兴的话,虽然他从来不劝我。
然后我缠着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他在书上看的,有些是李夫人讲给他的,还有些是他自己遇到的,自己编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让我想起远处传来的袅袅佛钟声,沉稳温润,让我心安。但是他平时话不多,只有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他才会说很多话,我总缠着他讲故事,有一个小心思就是想要多听他的声音。
当然,他的故事也是很引人入胜的,至于怎么个引人入胜法,我只能说如果我遇到相同的事,我讲出来只会让人打瞌睡,但是他讲出来就会带上传奇的色彩。
江明月讲故事的时候时间流逝得悄然,我只觉得身上一点点地凉了起来,本能地把自己略略缩紧。
他说:“你该回去了。”
我抬头,晚霞已经铺满了天空,的确该走了,不然会挨骂。但我很不情愿,江明月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很想知道那个秀才有没有喜欢上那个好看的女鬼。
我于是可怜兮兮地对他说:“你还没讲完。我想听后面的。”
江明月哄着我:“乖,明天讲给你听。你不回去,你娘亲会着急的。”
我当然不乐意:“可是我想现在知道。你剧透一下又不会死……”
江明月一如既往地摇头。
这么倔!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想着再拖,回家就真的晚了。我冲他做了个鬼脸来表达我的愤怒,然后撒丫子往家跑。
跑得有些远了,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他,他还是倚着树干坐着,头顶是苍茫的天空,晚霞像三月的桃红,既艳且丽,被人摘来细细地洒满天空,那颗百年榕树很高很粗很繁茂。背景的广阔衬得他很小,他安静地坐着,竟让我觉出了几分孤寂与脆弱。
江明月像是有感应地向我这边看来,远远地一笑,还是那个让着我的江明月。
我本想回他一笑,但想着刚才才和他使性子,我好歹要硬气一些,不能让他觉得我生会儿闷气就算了。所以我扭过脸不理他,依然寻了路往回跑。
回到家时还是晚了十分钟,爹爹娘亲已经开始吃饭了。看我回来,双双放下碗筷。
我心里哀叹一声,这是审问的节奏。
娘亲首先发难,她问我去哪儿了,是不是去找江明月了。
我坚定地摇头,说:“自己在树下睡着了。”
但是娘显然不信,从她一脸鄙夷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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