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月别过头去,目光有些闪躲。
之前她特意避开任柯,若不是因为情势发展成这样,她定然不会出现的。
任柯自顾自地说:“二十年前,我刚登基。而历来有一个规定,便是一位皇帝必须要换一位国师,所以登基大典那天……”
那一年,整个大陆正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那一年华国风调雨顺,丰收连连。任柯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上当上了华国的新一任皇帝。
那一日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坐在龙椅上,一紫衣女子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她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撞击着任柯的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无不惊叹,这位新任国师,惊为天人。
其实每一位国师都有着绝色的姿容,只是很多人无缘一见而已。因为国师公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只有一次,那边是她任职那一次。甚至她的居所都很隐蔽,若是她有意隐瞒,则皇帝一年都难以肩上她几面。
所谓国师的职责则是监督四国皇帝,维护这天下的太平。而国师更不能和除了皇帝之外的人过多的接触,这是一千年前便存在的不成文的规定。
国师更不能和四国的人之间过于亲密,所有的国师回到华国都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这位国师就会当着所有凤鸣岛的人的面自刎。
之所以这样做便是防止这些女子和各国的君主之间太过亲密,最后被情迷昏了头,做出对天下不利的事情。
也因这样。国师的地位在四国臣民心中素来高贵圣洁。
而不巧的事情便是任柯从见到穆修月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来自异域的女子。而之后每每见面他的喜欢便会更深一些。直到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国师向来居住在距皇宫较近的地方,有的甚至就住在皇宫比较偏僻的院子中。
那日任柯因睡不着,不知何故便走到了穆修月的门外,当他看到屋内的灯并没有熄灭时,心中瞬间有一种想要进去看看的冲动,却僵在门外许久都不敢挪动脚步。
他不敢,若是进去,他应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是说过来和她探讨国情?她似乎从不关心国情。除非皇权动荡,除非举国灭亡。若是说夜晚太黑,他一不小心便走到这里,看着她灯还亮着,就想着进来看看。这个理由牵强,却能搪塞地过去,不过她定然不会让他进去。
任柯站在门外,看着通亮的房间,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守僵在空中犹豫了半晌。终于叩响了屋门。
“叩叩叩——”
心中惶恐不安,她肯定知道是他。若是待会儿她开门会是怎样尴尬的一个场面,不管他怎么说,不管他以什么样的理由,场面都会十分难为情。
任柯手心沁出了汗,想不到他一国之君,竟然为了这点小事而内心惴惴不安。
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内传来这样一句话:“门没有关,进来吧。”
她没有问他为何深夜来访,就让他进去了?
颤抖着推门进屋,却看见她正端坐着,而眼前则是一副棋盘,棋盘上是一局残局。穆修月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依旧自顾自地下棋。
任柯觉得自己定是着魔了,不然为何心脏跳得这般剧烈,即便她没有抬头,他也觉得惶恐不安。
竟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
任柯大概在穆修月身后站了一刻钟,穆修月才缓缓开口:“皇上还真有闲情,这大冬天的是在乘凉吗?”
任柯一脸窘色,人一紧张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若是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他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他是华国君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很多女人还争着到得到他的宠爱,敬他爱他惧他,谁会说出这样薄凉的话?他又何至于这么难看。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偏生太过高贵,太过圣洁,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听她这样一说,他瞬间慌乱地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好。
可她下一句却是问问他能不能解开这棋局。
他看了一眼这棋局,笑了笑,说他试试。
结果解开这个棋局的时候已经是天亮。
从此以后,他了解到国师喜好下棋,故而全国搜寻那些难以解开的棋局,自己也借着这个缘由多次初入穆修月的寝殿。
每每看到那修眉凤眸时,任柯自己都不禁嘲笑自己,竟然像一个少年般还会脸红心跳,只是心跳永远都只是他一个人。
她永远都是冰冷的表情,甚至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指尖也是冰冷的。
任柯苦笑,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不过这样的静谧时光便是他最大的渴望更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的恩赐了。
反正她会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辈子,想到这里任柯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从未想过这样安宁恬静的日子并不能维持长久,这样的时光只是昙花一现般,在深夜绽放,一眨眼便香消玉殒。
只是亲手结束结束这一切的却是他。
那一日一位新进宫的美人为了讨得他的欢心,便在他的酒中偷偷放了些宫中禁用的东西,几杯酒入腹,任柯只觉得下腹一阵火热,那女人见他神情有些恍惚身子便贴了过来。
他却推开那女人往外走去。
身上好热,特别是下腹,总觉得有火苗在身体中四处乱窜。
而他现在心里想的便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穆修月。
他疾步朝她所在的寝殿走去,嘴里呢喃着她的名字,他从未说出口的名字。
他知道她没有关门的习惯。所以那一晚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将身子挤进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阿月,阿月……”
他终于触碰到他梦寐以求的身子那一刻,他整个人完全瘫软在她的身上,令他狂喜的是,穆修月并没有推开他,所以他得以大胆的抱住她,死死锁住她有些颤抖的红唇。
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他全然不知,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穆修月的床上。而他的衣服更是满地都是。
穆修月并不在。
他发疯似的冲下床,三下两下将衣服穿好,便往外走去。
五更天,屋外一片黑暗,粘稠的黑笼罩着整个皇宫,任柯胡乱地跑,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他不慎跌倒在地上,刚好被路过的宫女发现,那宫女叫他的时候他仿佛没有听到般。只是垂下头,头发散乱在地上也不顾。这样活脱脱一个疯子。
所以不久后,宫中盛极一时的一个传言,皇上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衣衫不整。这流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凉贵妃的耳中最后竟然成了皇上在地上打滚,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自从那日穆修月不见后,任柯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秘密吩咐当时的栾相寻找穆修月,自己则是待在寝宫不出门一步。
那一晚,他为什么要如此冲动,为何要去找她?
如果重新来过,他一定会强忍住心头的欲|火,坚决不去找她,更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都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是他毁了这一切。
若是她一辈子不会来,他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她是凤鸣岛派来的,她是这华国的国师,她的职责所在,她不能离开,她一定会回来的。
任柯望着那盏快要燃到尽头的灯,心头一直这个告诉自己,她会回来的。
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过去了,她却销声匿迹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她的房间坐上一刻,宫中很多人都看到皇上朝着国师所住的方向走去,不止一次,只是都被凉贵妃将这些话堵住。
她堵住这些人的嘴,便保住了皇上的名声,更能自欺欺人地认为皇上的心怎么可能在那个女人身上。
任柯一蹶不振,直到她再出现的那一刻。
那夜他如同往常一样点亮了她房间里仅有的一盏蜡烛,一如既往地望着那烛火发呆。
他幻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再见面的情形,唯独没有料到此刻。
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婴孩!
那孩子还很小很小,咿咿呀呀地笑了,小手还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他差点从座椅上跌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她回来了!真的是回来了!
“修月……”不管这个称呼合不合适,他下意识地便唤出声。
女子依旧是一袭紫衣长裙,长长如扇般的睫毛轻轻翘起,明亮的双眸和一年前一样摄人心魄,这张脸他忘不了,更不想忘。
只是女子的表情依旧冷清的可怕,只是趁任柯发愣的空挡将孩子塞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你的女儿,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要说这是我和你的孩子。”穆修月仅仅留下这样几句话便转身离去。
“修月!”任柯想要冲过去,怀中的婴孩却是大哭起来,想起穆修月说的话,他只得放慢脚上的步伐,可嘴上却是近乎咆哮地大吼道:“穆修月,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回应他的是夜风的呼啸声还有树叶的婆娑声。
她再一次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残忍。
她明明都有了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忍心丢下他们父女两,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他不懂,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苦苦等了近一年,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回来也好,这样他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这样玩弄他算什么?
曾今是失望,如今是绝望。
她以为一个孩子算什么?没有她他看到这个孩子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那夜,任柯跪倒在地。心痛到失声痛哭。他从未哭过。在遇见她之前更是没有东西不能掌控,可如今她将他的所有都打破了。
可是他却连责怪她的资格都没有,爱上她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穆修月,你别忘了,你的职责是华国国师,你的存在便是保护天下苍生。可你却躲起来了……
若我覆灭了这天下苍生,你会不会再看我一眼?
任柯看也不看怀中的婴儿,便将她交给栾相。
“这个孩子是我和她的。”他和穆修月的所有事栾相都知道,他是他这一生最为信奈的人,不仅是君臣,还是朋友,是兄弟。
“臣一定好好将她养大,比对臣的亲生女儿还要好。”任柯摆摆手让他走。
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宫中,若是在宫中只怕她活不过明天,况且……
他还想保住她的名声……
即便她那般残忍对他。
那一夜他的嘶吼。他大喊着‘修月’的时候,宫中必定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他残忍地笑了一声。杀掉了当时在宫中的大半宫女太监。
自那日起,任柯整个人便残暴地犹如一个恶魔一般,若是宫中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便立刻将那日杀掉。
适逢另外三国遭遇天灾,他起兵攻打各国,残忍地屠杀百姓,更是不惜杀掉当时三国的所有皇帝。
一直到另外三国的国师出来阻止这场战争财停了下来,而穆修月再没出现一次。
今生或许再也不能再见。
因为穆修月离开后不久,他才想明白,她离开他的原因。
国师必须是圣女,若不然便会处以极刑。而她离开他,是怕连累他还是别的?
所以这一切她其实没有错,所有的错都在他!
近几年他越发地惶恐,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愧疚,她现在在哪里?他总觉得她还活着,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梦着满城都是关于她们的流言蜚语,而这些传言最终又传到了凤鸣岛,她被处死。
然后他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不!他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出事。
所以他试图杀掉当年所有知道实情的人,包括哪些宫女太监,当然还有栾相一家!
为了以防万一,他命洛卿宁将栾相一家全部杀害,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栾月封为公主,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保护她,这样他就能够保护她们母子。
虽然心中是万分愧疚,可是最后他还是狠下决心!
……
“你说谎!”栾月听完这些,只觉得荒唐至极!她直指着虚弱无力的任柯,“你以为你们胡乱编一个理由就可以骗我?什么国师,什么秘密,这都与我无关。我是爹娘的女儿,我明明就是栾家的人,而你就是灭我一家的幕后凶手!”
栾月近乎沙哑的声音听得任柯心头一颤,“月儿,我说的句句属实,这些年若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又则么可能让你每月有一小半的时间住在皇宫?太后她老人家若不是知道你便是她的孙女,又怎会待你这么好?月儿,不管你认不认我,事实便是如此。”
“任柯我告诉你,要我认你,除非我死。我的父母已经死了。”事实就在眼前,栾月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可是要她接受现实,绝不可能。
他们就算是她的亲生父母又如何,生下她从未给过她温暖,反倒给了她无边的痛苦。
她没有这么自私的父母,为了自己竟然将杀了栾相一家三百余口人,那些人都是无辜的!还有爹爹明明对他这么忠心,换来的却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
想到爹娘的死因竟然是和她有关,想到她便是间接杀死爹娘的凶手,栾月便心如刀割。她果然是一个惹祸精……
小时候她最是调皮,有时候将爹爹的桌案弄得全是泥,爹爹总是笑笑,母亲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差,还有她最喜欢的便是爬树。有一次从树上跌落下来。哥哥为了不让她受伤便躺在地上接住了她。结果哥哥的肋骨还因此断了两根。
别看她在外面总是一个乖孩子的形象,在栾府那是出了名的惹祸精,娘亲总是无奈地叫她惹祸精,可父亲总是笑笑,然后摸摸她的头。
那时候娘亲要打她,爹爹却将她护在怀里,娘亲只好作罢。如今想起来,或许连娘亲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爹爹将这个秘密藏得太好,又怎么会轻易让别人知道?
可是任柯却因为自己的一个梦就将爹爹杀了。
何其残忍啊!
最残忍的却是她自己。
这要她以后如何面对哥哥,她如何告诉他其实她就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女儿,她如何说得出爹爹就是因她而死。她做不到,她不要失去哥哥,她不要眼前这两个人当自己的爹娘。
若是没有这两个人,她怎么会这么痛苦?
“月儿,你父皇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穆修月咬咬唇,憋在心底的话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栾月死死抱住耳朵。缱绻在凌启怀里,她不要听,她不要听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可最终还是憋不住大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也不是好人,既然喜欢他就留在他身边看住他,既然注定要丢弃你们的孩子就不要生下。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求得原谅,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
凌启紧紧抱住栾月,不让她太过激动,“月儿,别这样,别伤了身子。”她身子才刚好些,他便将她带到这里,没想到受到这样的打击,早知道这样,他一定不会带她过来。
她若是不看到这些场景,没有听到这些话就不会难受。
“月儿,我是有苦衷的,只是现在不能说……”穆修月为难的看着栾月,“以后你就会知道,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你不是我娘。”栾月冷冷的回应,只是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额间有一丝冷汗冒出。
凌启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赶紧将她横抱起,指腹轻轻触摸她的脸颊:“都说了别这么激动,伤身体,到时候你又得泡上两个小时的泉水。”
“不要!”栾月一听温泉立马惊慌起来,那不是保命,那是要她的命,“凌启,带我离开,我不想呆在这里,看到这些不想看的人。”
凌启温柔的说:“好。”
“等等!”任祁慌了,他不知为何突然叫住了栾月,看到刚才那一幕后,他的心犹如冬日的寒冰,再也不会融化了。
若这就是事实的话,他们便是兄妹……
可笑的事实,他更是那个可笑的人。
“凌启,我们走。”栾月扯了扯凌启的衣服,让他赶紧带她走。
“栾月!”任祁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这一次不叫住她,再见她便不可能了。
“请问太子还有什么事吗?”栾月窝在凌启怀中,语气怪怪的。
“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他现在好混乱,真的好混乱,他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突然叫住他,明明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可是他就是想再看她一眼,他想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中,他就是忍不住。
就让他放任这一次吧……
栾月却冷冷回道:“你还要我怎么做,不要逼我!”她扯了扯凌启的衣服,将身子蜷缩在凌启的怀中。
“小东西,一切都有我,好好睡一觉吧。”凌启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是的,还有他。他会将她曾经失去的一切用另一种形式全都加倍补偿回来。
栾月吸吸鼻子,将脸埋在凌启怀中。她真的好想哭,好想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此刻她真的好想将心头的千般苦万般痛全都将该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听。
任祁看着凌启抱着栾月离去,手不自觉地赚成拳,却又无力的松开。
如今的他,真的再也没有资格了,他们的之间再也没有可能。
如果说之前是失望,那如今便是绝望。
“你若是忘不了他可以不忘。”身后穆修月的声音传来,任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指尖任柯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而穆修月的声音依旧冰冷:“曾经拥有过的,再怎么想忘都不能彻底,你心中可以惦记曾经,却始终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和她便是兄妹。”
任祁眼中有一丝茫然,真想不到师父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未完待续。。)
ps:两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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