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女孩扯下一根路上的柳树枝条,走到湖边,忘掉了母亲不许自己玩水的叮嘱,将柳条戳在水里,轻轻搅拌,看着自己瘦黄脸蛋的倒影被水波缓缓打散,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神却有些空洞,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事。
她此时心里想着的是上午那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觉得他好厉害啊!可以一脚把那个又高又大的坏人踢飞那么远,娘亲当时没有看清,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常常欺负她和娘亲的坏人,都被他一个人收拾掉了,女孩只觉得如果有他在,以后应该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和娘亲了只是娘亲说他去了官府,只怕是凶多“鸡”少?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知道这样对他不好!非常不好!
女孩叹了口气,她认识的所有孩子都喜欢欺负她,笑她没有爹爹,实际上她是有的,只是还有爹爹的时候她太了,后来不知不觉就没了如今她都不记得自己爹爹长什么样子。每次因为没有爹爹而被孩子们嘲笑的时候她也只会哭,从来没有人像那个男孩那样来保护自己,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怎么样了
突然女孩面前的水被一颗石头飞来溅起一片水花,湖水溅到了她脸上,身后传来嬉笑声,是那些讨厌的孩子,因为娘亲洗衣服太累,所以她没有用衣袖,而是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站起来,正要转身,却没想到脚下一滑,翻身跌到湖里去了!
她身体向来不好,更不会游泳,这下只有呛水的份,岸上那些孩子意识到闯祸了,他们也不过是孩子,吓得慌慌忙忙地跑回家。
可怜的女孩依旧在湖里挣扎,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突然之间,她感到手腕一紧,竟然被拉出了水面,她睁眼一看,居然是那个男孩!只可惜此时她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地咳嗽吐水,沐雨铭把手放到她背上,女孩只感到从背后传来一阵温暖,直达全身,舒服极了,全然没有浑身湿透的寒冷。
沐雨铭问道:“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女孩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性格文静,又没有朋友,向来极少说话,如今在这个男孩面前,极其不知所措,已经是道谢都给忘了,一路上沐雨铭问起家里的事,她都一一作答,对他完全没有一丝警惕之心。
那妇人正在收拾东西,想着赶紧带着女儿离开这里,免得被洪家两兄弟报复,她自然对上午那个男孩有愧疚,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拉扯着一个弱弱的女儿,还能如何?妇人正要去叫女儿赶紧回家帮忙收拾,却见到邻居家的李大姐扯着十岁儿子的耳朵走了过来,母子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妇人面前,李大姐哭泣道:“董妹子啊!不好了!董纤纤那可怜的丫头掉水里去了!”
五雷轰顶,大概就像此时这嫁入董家的妇人的感受了吧,听着李大姐儿子哭诉起经过,如今她已是面无人色,苍白的嘴唇微微发颤,缓缓踏出一步,却差点跌坐在地上,李大姐赶忙起身扶住她,妇人一把甩开,失魂落魄地跑向湖边,一路跌跌撞撞,却没有发出哭喊,只是沉默地流着泪,心里想着丈夫没了,自己还有女儿,可如今若是女儿没了,自己干脆也就不用再活着了!
待她看到远处走来两个的身影,一个稍微大一点,应该是个男童,一个就算是只看影子,就知道那是自己女儿!妇人拼着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向女儿,一把搂住,终于发出了哭声,怀中的女儿浑身湿透,还脆生生地说:“娘亲,纤纤没事,是沐哥哥救了我”
妇人泪眼婆娑,勉强看清了眼前这男童正是上午那个仗义出手的孩子时,已经泣不成声,道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对他点着头,沐雨铭笑了笑,这妇人拉起女儿和沐雨铭的手,往家走去,右手牵着的女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方才一路走来,沐雨铭一直把手搭在她肩头,为她传输真气和热力,如今他们分开,她才开始觉得冷了。
走回了家,门口的李大姐看到董纤纤平安无事,虚惊一场,当下也没脸呆在这里,说着歉意的话,拉着儿子的手就回了家,只想着准备一些东西他日当做赔礼。
母女住的家是个低矮的土屋,一打开残破不堪的木门,就是一个黑漆漆的木桌,当然不是刷的漆,而是材质不好的木板经过长年累月的使用变成的颜色,不过那桌上收拾地倒是一尘不染,油光发亮,只是一只桌角短了一点,已经用一个石头撑着了。两把椅子差不多也是桌子这番样子,桌椅左边,便是灶和锅碗瓢筷,桌椅另一边,开了一个门,挂着一块皱巴巴的深蓝色碎花长布,想必就是睡觉的里屋了吧。
妇人让沐雨铭在椅子上稍等片刻,带着女儿去卧室换衣服,待她们出来,女孩已是换了一件单薄却干净的布衫,妇人坐在沐雨铭对面,方才换衣的时候她便已经问了女儿,原来一路上沐雨铭和女儿已经互知了姓名,董夫人对沐雨铭道:“沐少侠救了我们母女,大恩大德,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沐雨铭笑道:“董姨不用客气,自从下山以来,这些话听得太多了,实在是不想听,董姨莫要再说了”董夫人见他虽然年纪,但性情豪爽,又礼数周到,便越发心生好感,两人聊东聊西,还是忍不住问道:“沐少侠去了官府后如何脱的身?”,沐雨铭便把一路上去官府的事说了出来,原来知府胡彬现身后,便邀请他去府上一叙,沐雨铭毕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跟着胡彬去到了官府,索性这知府没有下什么套,反而好茶招待沐雨铭,两人聊过才知道:这胡彬本是地方的商户人家,却没有半点继承家业的兴趣,唯独对武学极其沉迷,直到去年,实在是禁不住家里人,才使银子搞关系弄到了这么一个知府的官职,但这胡大知府脾性本就不合官场,才到职三四天就受不了繁琐的公事和应酬,天天玩忽职守,研习武学。沐雨铭问起他洪家两兄弟为非作歹的事,胡彬一再担保确实不知情,而且他连手下寥寥几个衙役的名字都认不全
沐雨铭告诉董夫人胡彬已把洪山就地解职,并保证今后严加看管,董夫人虽然依旧心怀顾虑,但沐雨铭却是对那胡彬很是有好感。
董夫人做了一点简单的晚饭,不好意思地对沐雨铭说:“抱歉,贫苦人家没有什么东西招待恩人”
沐雨铭正要开口,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董纤纤雀跃道:“哦!有花生米吃啦!娘亲留了好久的!”沐雨铭和董夫人都笑了笑,不再多说。沐雨铭本来就是和师父在山上长大,粗茶淡饭吃惯了,并没有觉得饭菜难以下咽,还把大半碗花生米都给了董纤纤。
收拾过碗筷,董夫人便去给女儿熬药,沐雨铭看着黑乎乎的药罐里寥寥几种药材反反复复煮着,便问道:“董姨,之前就想问了,纤纤是什么病?”
董夫人叹了口气,道:“早产了两个月,天生身子就贫弱,出生没几天还发了好久烧,险些夭折,如今虽然挺了过来,但也落下病根,常年虚弱,病不断”
董纤纤乖巧地捧过碗,喝下苦口的中药,虽然皱了皱眉头,却也懂事地没有叫苦,沐雨铭看着董纤纤瘦黄的脸,很是心疼,转身打开行囊,从里面里掏出一个梳妆匣般大的精致盒,一打开盒子,就有一大股扑鼻而来的浓烈药味,里面装着灰白色的五粒丹药,沐雨铭对董夫人说道:“这几个丸子是下山前师父从杂物堆翻出来叫我带着的,有回元健体的功效,董姨你让纤纤每隔三天吃一粒,等吃完了,纤纤肯定就活蹦乱跳的啦!那些煮了好几遍的草药就不要吃了,没什么用”
董妇人自然是闻言大喜,什么事都比不上有个健健康康的女儿重要,但却又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受沐雨铭的恩惠,当下心中狂喜,却又强制按捺住,犹豫着“这”
沐雨铭也是聪慧过人,道:“董姨若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倒是一个想法,就是不知董夫人看不看得起我”
董夫人忙道:“沐少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母女两个受了那么多恩惠,已是无论如何都回报不完了,哪有看不起少侠之说”
沐雨铭笑道:“我一直想有个妹妹,不如我就与纤纤义结金兰,拜为兄妹如何?”
董夫人一愣,实在是没有想到沐雨铭突然提这么一说,其实看沐雨铭的衣着行为,谈吐举止,一直觉得这应该是大户人家或书香门第的公子才有的教养,会肯与她们这种贫寒人家扯上关系就已经是没有想到了,现在竟然还要结拜兄妹!难道不怕丢了家门的脸面吗?
董夫人迟疑道:“这等大事不与父母商量商量吗?”沐雨铭摇摇头道:“我没有父母”这一句话,直把董家两口都惊呆了,董纤纤更是眼睛发红。
沐雨铭便把自己与父母双亡,被师父养大的身世告诉了两人,笑道:“我除了师父和几天前刚认的义妹外无牵无挂,一直就想多些亲人,就是不知道纤纤愿不愿意当我做哥哥”
董纤纤早已是听得热泪盈眶,拼命点头道:“愿意!我想做哥哥的妹妹!”沐雨铭看了看董夫人,后者笑着点了点头,她也是太心疼这个孩子了,这么多年,想必极其不容易吧。
就这样,沐雨铭又多了一个妹妹,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