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曲折幽深的小径，踏过坎坷不平的青石路，一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还是在大雪封路之前，布曲到达了久违的巴闷寨。
族长听闻他布曲回来，一大早便上门拜访而且还随身携带一些礼品相赠送，几尺布匹和一只大公鸡。这是每个巴兑出山归来都必须得到的一些回报，他们一直也指着这个过生活，这个一直都是约定俗成的。寨民们听闻他回来，无不心生欢喜，也为他的凯旋归来感到庆幸与自豪，纷纷上门拜访，也有不少好奇者想了解他一路上所遇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
按照祖上惯例，出师又顺利而归的巴兑即可继承寨里的大祭司，负责寨子里一切丧葬，祭祀，求雨……等事物。好不例外，这次也依然如此，这是赐予他们一个正名。
第二天，族长聚集所有寨民，黑压压一大片，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成群结队而来，把整个巴闷寨最大的晒谷坪围得水泄不通。如同盛大节日庆祝一样，上至八十岁的老者，下至刚会走路的小孩无不心生欢喜，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不过整个仪式很简单，就简单的把象征大祭司的青龙杖交于布曲，然后让他发誓孝忠祖先，保佑整个寨子连年风调雨顺就差不多啦。想必最重要的环节是寨民们可以借此机会喝酒吃肉，解馋。
仪式完毕，布曲便带着青龙杖直接奔回家里，或许是一路披星戴月，舟车劳顿，简单的洗漱完毕之后，躺上床上便呼呼入睡。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惊扰了布曲的睡眠，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地。
“谁呀？！”布曲问道。
“我，你长叔，我有事情找你。”问外传来回应。
布曲打起灯火托着鞋子走向堂屋拉下门栓，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枪，一股股浓烟顺着大门被吹进来。
“赶紧进来吧长叔，外面实在太冷，您先坐一会我去起火。”布曲看着他这副样子连脸上的皮肤都被冻红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么晚了过来打扰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我来就为转交一本手记给你。”长人说完左顾右盼，深怕隔墙有耳，小心翼翼地从兜里一个包裹。
“这么晚了还要您亲自来，赶明我去拜访顺路给我便可！”布曲看着他冒着天寒赶来不免心生怜悯，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出师凯旋而归，这是吉兆！应该借此机会将它转交给你，这也是生前你外公老八月的意思。”边说边走到灯火处，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包裹。
布曲看着长人满脸放光，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也跟随到灯火胖看个究竟。只见一本纸质发黄，缺章少页一本手稿，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上面用黑墨草草写了几个大字――巴兑手记，封面上也无任何插图。
在这之前布曲也从未听过长人或者老八月提及此事，哪怕零星点滴、只言片语。不过想想也是不无道理，既然外公这样安排自会有他的道理，遗憾的就是在保持过程中有些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外公出师一直以来的艰难险阻之经历，从苗疆到异族之地再到东南亚各地都有记录在案。
不过眼下并不是看书的时候，一旁的长人似乎也希望从手稿中了解到些什么，张着脖子也想看个究竟。不过等布曲转身回神看到他的时候，他立即仓惶的转过头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您想看？”布曲发现他似乎有这方面的想法。
“哦……不不，要看我早就看了，再说老八月交代过了，外门者最好不要看。”长人匆忙解释道，只手同时抓着后脑勺。
“你的金戒指呢？”布曲趁着他抓脑袋正好看到他的金戒指不见了，这可是他视如珍宝的东西，从来都不离手的。
“别提了，非但这金戒指不翼而飞，都快揭不开锅了！”长人顿时脸色一转，变得异常不安，同时微光掠过其面庞，显得忽暗忽明。
长人家在巴闷寨不管怎么也算得上种粮大户，基本每年到头都会有所盈余，而且平日里又乐善好施，也是寨民眼中公认的经商能手。闲暇时经常走村穿寨贩卖舶来品，在寨里也有经营小卖部，就算不种粮食也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这不像您的口风呀长叔！您可一直都是个阔绰之人呐！”布曲不解，顺着这间隙抬举他一下。
“也不知道从几时起，你的贤弟那文总是挥金如土，毫不把钱当回事，家里都差不多被他败光咯。在这样持续下去晚年的棺材钱都没有着落，平日里你也知道，一直都很节俭的那文怎么就成这个样子，着实有些让人难于接受！”长人一边吸烟，一边长谈起来，时时又揉揉不太舒服的眼睛。
“您就没有管教管教？或者采取一些什么措施吗？”布曲接着问，不时打量着长人总是闪躲的侧脸。
“不说了，不说啦！该说的我也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骂也骂过啦！”长人说完，双手抚摸着脸，低下头黯然失色。
“这么说您还是没有打过吧？！”说完布曲开始眯起一个笑容。
“哪里还打的过，真要小心牙都被他打光！”说完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这时他的另外半边脸也被布曲看一个究竟，包括嘴角牙齿展露无疑。
“长叔，您……您的金牙呢？！”布曲说道，顿时脸上喜怒交集。
“不说这个了，我早跟你说了打不过的嘛！”长人一脸惆怅地说道，之后便扶着椅子背梁慢慢起身，直径朝大门走去。微风轻轻拂过他那满头乱发，突然一看似乎年迈了许多，佝偻着身子披着一件早已经补丁密布的长衣。还真是日夜穿梭催人老，万般家产也随着岁月之流逝变得不知踪迹。
布曲突然打住自己的联想，这点事情跟日夜穿梭什么关系，再说自己才离开没有多久，今晚就到此为止。
……
伴随着阵阵晨鸡的打鸣声，打破了山村清晨的宁静，随着一缕缕阳光升起，驱赶了清晨的朦胧。阳光穿过东山的枫树林，没有枝繁叶茂的遮蔽，火红的阳光直接穿过竹编的墙壁射进屋子里，形成片片光幕，烟雾飘过宛如巨龙盘卧又似蛟龙飞腾！
清晨的微寒驱赶了他的睡意，昨夜美梦也被寒意驱赶不知踪迹，他突然想起长人还有昨晚长人所说的话。便匆忙起身草草地穿衣带帽子，也顾不及洗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长人家里，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好奇之处。
一路赶来，每逢早出劳作的寨民，都无不示以微笑…又或者是大笑，亦或是捧腹大笑，总而言之这些境遇都让他一大早即刻拥有相当不错的心情。
“布曲！清水山师？”那文见到布曲便一脸茫然，接着又做出一番不可思议的描述指手画脚，不知其何用意，最后便捧腹大笑起来。
还就真如昨晚长人所说那文变得有些异常，没成想已经到了这般境界。
“你没事吧！一大早就这福德行，最近是不是收了什么打击啦！”布曲并没有理会那文笑从何而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你就不觉得冷吗？一大早就穿一个裤衩到处乱窜！”说完又接着大笑。
“哟！布曲呀……”话还没说完那文的母亲就一个转身回避。
看到那文母亲转身离开，布曲这才发现自己下半身居然没有穿裤子，或许是早上太匆忙了吧。便侧身跑到牛棚里，顺便叫那文带一件裤子给他，回想刚才路上所遇到的那些人，心里顿时激起一股羞耻感，还真是不堪回首。
不多时，那文便拿起一条藏青色的裤子给他，这是那文节日里才舍得穿的，平时都是放在衣柜里，穿起来还是比较露脸的。裤腰带是松紧带缝进去的，两边各留有一个大裤兜，而库管是喇叭型，需要裹上缠腿布才暖和。穿过裤子之后，那文也收起脸上的笑容，之后一同进屋。
一进到屋里，眼前这一切顿时让布曲怔住了，从中堂走到左堂的火炉旁，除了支撑房子的柱子之外，看不到任何值钱或者不值钱的东西，空无一物，家徒四壁！火炉旁长人在那里烤火，手里拿着一杆烟枪，上面还冒着袅袅青烟。那文母亲则屋前屋后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嘴里时不时朝着父子俩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那文则在其父亲的边上坐下来，他坐的凳子是用一个老槐树根简单修砍做的，平时估计基本没有移动过，毕竟太重了。
这一切不就是一个真正的穷人家生活的吗？往日的热情不见踪迹，生机盎然的景象也丧失殆尽。只剩下无限的悲悯，无限的抱怨和无限的惆怅，这样的环境待久了不知觉中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最近一切还好吧！”布曲打破沉默问道，也没有忘记眼神交流。
话音落地，似乎也消散了，不见有人搭茬，两父子依然低着头……屋前屋后偶尔传来一阵阵市井粗言。
“等下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长人闷了半天说道，接着又掏出一包烟丝递给布曲，说道：“卷一支抽吧！这东西可以解愁。”
“不用了，我不抽烟的，如果是早餐我就不跟您客气！”布曲顺势说道。
三人坐在火炉旁，微弱的火势导致浓烟四散，甚是辣眼睛中间他们几个也没什么交流。那文用火棍捣鼓这那火堆，四散开来的灰烬落到四处，几个人身上到处都是，一直到那文母亲做好早餐。
“吃早饭了！”灶台边传来一句不太客气的声音。
那文跟长人闻询，急忙朝灶台边狂奔而去，犹如鸭群听到主人喂食一般争先恐后。平日里要吃早餐基本都是要摆到左堂前厅的位置，并且摆放整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布曲也随着走到灶台边，灶台是用红砖堆砌而成，通常情况下有四个大铁锅，对面最右边的是烧猪食的锅，其余三个基本都是用来煮饭炒菜。不过眼下一看，几个大锅都破底了，只有最右边平时给猪烧食物的那口，里面就是干巴巴的蒸了几个红薯。
“吃吧！每个人有一个还多出一个，等下谁不够就多拉一半！”那文母亲说道，边说边吃。
“怎么你们的几口大锅都破了底？这是很忌讳的你们不知道吗？”布曲指着几口大锅问道。
“还不是你贤弟那文惹的祸，在他手上什么东西都被破坏了，他就是就像被一个穷鬼上了身一样！”那文母亲愤愤地说道。
布曲把眼神转向那文，他脸上也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在此时，也不知道是他母亲说了他还是红薯太烫，一不小心那煮熟的红薯掉在地上，顿时四散开来。
“唉！刚说完就来，吃一个红薯都无福消受，这不就是那句俗语吗？‘穷人命薄，到口打落’？！”那文母亲说道。
“经常这样吗？还是偶尔而已？”布曲继续问道。
“别提了，家里哪一样不是他败光就是他摔光！”那文母亲开始掩不住泪水。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这样了！造孽哟，造孽！”长人接着道，似乎被那文母亲的伤感感染一样。
说完，一对老夫妻便朝中堂走去，相互搀扶着对方。留下布曲和那文站在灶台边，还有大锅里面的一个红薯。
那文拿起来，一掰两半，递给布曲，自己则狼吞虎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这些情况的？”布曲谢过那文，然后接着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记得我是去外地教学授课，回来不就就发现什么东西只要到我手中不是被我破坏就是被我弄掉，而且对什么东西都不珍惜！”那文道。
“你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去外地授课那段时间？”布曲接着问。
“回来路上有一个乞丐问我要吃的，我没有给，毕竟穷苦的人太多啦！”那文道。
在这之前布曲是听说有关穷鬼化身乞丐行乞的事情，但凡为富不仁这者都会早到穷鬼的纠缠，直到家产散尽为止！再说这些年他们一家生活都慢慢开始变得富足，也备齐金银财宝，文玩古迹之类的东西。但是长人一家直以来都很好善乐施，那文母亲也不例外，不过他倒听说那文其实有些小气，而且总是锱铢必较。
“那个乞丐长什么样？”布曲一番思索之后问道。
“一个老太婆，狗背驼腰，年近六十左右的样子。”那文道。
“你上市集买一条恶犬回来，将它拴在院子中，绳子放七尺之长。然后买一些酒水肉菜，加上纸钱香火，祭祀一下灶神！看样子你是招惹了穷鬼，灶神也被它驱赶走了。”布曲边说便前后打量灶台一番，只见灶台四周潮湿难耐，而且底部有蛇虫出没，这是大忌中的大忌！
说完，布曲便退步欲离去，那文母亲见到急忙快速上前，递给布曲一个精致的小茶杯，看样子是个老东西。
“这个我没办法收下，您自己留着吧！”布曲推搡道。
“我们穷人家用不上这些东西，我们只要有的吃就好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回头你带些米来当做交换就好！”那文母亲苦口婆心地说道。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接过茶杯仔细查视一番，是个鸡缸杯。也不再所说，直接把它塞进兜里，心想等回头那些米过来再把人家的鸡缸杯退回去即可。毕竟这个东西是个稀罕物，真不是饿肚子谁舍得拿出去。
布曲一会到家就急着往粮仓里面，灌了一大袋谷物，还带了出师回来族长送来的那只大公鸡，急匆匆地赶来。
“哟！布曲还真是给咱送粮食来了！婶婶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那文母亲一脸欣喜地说道。
“您说哪里的话，自家人何必那么客气！你的茶杯呀我不能收，太珍贵啦！”布曲接着说道。
说是要把鸡缸杯退给人家，不过全身上下摸了一个遍也不见踪迹，自己明明就是塞进裤兜里的嘛，再说俩裤兜都好好的，毫无破洞。那文母亲一脸看着他，眼神里面直放光，一举一动似乎都牵动着她的心弦一般。
“怎么就不见了？明明放进去的！”布曲开始自言自语嘀咕起来。
此时那文似乎听到门外的情况，迈着轻快的步子也朝这边走来。
“你是不是把那东西放到裤兜了，如果是那样子的话就不用找了！”那文走出来说道。
那文母亲把满面期待的眼神转向那文，布曲此时也停止了全身上下的搜寻，转向那文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鸡缸杯不可以放在裤兜吗？”
“倒不是说鸡缸杯不可以放在裤兜里面，而是那件裤子有问题，早上来不及跟你说，再说了我除了身上穿的这件就没有多余出来的了！”那文解释道。
“这裤子不管你放什么东西进去它都会吞噬？！是这个意思吗？”布曲接着道。
“差不多，起初我也不相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子。”那文道。
“你从那里得到这件裤子的，是你自己买的吗？”布曲又问到。
“是那个乞丐给我的，我们打过赌的，我必须穿着它满一个月，不然就会遭受到她的诅咒！”那文开始情绪有些浮动。
“什么样的诅咒？就是眼下这些情况吗？”布曲问。
“是的，不过拿给你穿不是有意的，确确实实家里没有第二件了，既然你穿上了这事情也有可能落到你头上！”那文一脸惭愧地说道。
布曲没有再说什么，只见那文母女俩一直低着头，喉咙上下摆动着。只是示意那文把买来的恶犬和祭祀品拿给自己，毕竟他们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既然是与穷鬼的打赌，穿满一个月倒不是什么问题，布曲第一不是转回自己的家，而是转向一个远离人群的小茅草屋，四周成片的荒野。
简单的打理之后，把恶犬直接放到屋前，自己则在草堆里睡觉。饿的时候就山上挖点野菜野果充饥，渴了就往山脚搜寻山泉水。
一眨眼时间过去好多天了。
这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龙芳到访巴闷寨，说是要和布曲商量有关订婚的事情。或许只是她时隔久了，甚是想念过来探望一下而已。而且还带了许多礼物，还是自己亲手为他做的，说是想给他一个特大的惊喜！
布曲问询急忙把恶犬栓住，绳子只得留有一尺，深怕不小心咬着龙芳。除此之外他还交代那文干脆把她打发走了算，毕竟这段时间不适合待客，怠慢了不说，怕是怕惹上什么不吉祥的事情。
不过少女总归还是少女，这种热情是无法抵挡的，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布曲哥，我找你大半圈，你怎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非要跑到荒郊野外自己一个人住，想修仙呀？！”龙芳挑逗道，眼神四处观望小茅草房的四周。
“这……这里空气好！”布曲道，想想这个借口似乎不太合理，没等龙芳说又自圆其说道：“这里四季如……如春！”
“如猪吧，还如春！看你这里头一团乱糟糟的！好歹打理一下吧，你咋比穷鬼还惨呢！”龙芳说道，伶牙俐齿在她身上得到一定的体现。
接着龙芳便朝背篓里掏出一大堆的礼物，各式各样的都有，吃的，用的，玩的满地都是，看的布曲也是眼花缭乱。
“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你能喜欢！”龙芳拿着一个银制的戒指对布曲说道。
“这……这不合适的，你……”布曲……
“带上吧！”一手抓住布曲的手，直接把戒指带到其无名指上，脸上喜笑颜开。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之后，又交代道：“不要弄丢了，这是我第一次送人的！”
还没有等龙芳尽兴，突然外面的恶犬狂叫，虽是艳阳天，但是场面难于夹持。布曲一个蹬脚就是朝门外走去，让他诧异的是四周也不见也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