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二人进到一处山洞之中。山洞很小,只够他们二人对膝而坐。
邱居新眼睫微阖,盘腿调息。蔡居诚借着投进来的一束月光望向对面。
那人眼下微微泛青,连日来日夜奔袭的劳顿并未在那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自己却知道他很累。
其实数日以来蔡居诚一直都知道,每每入夜邱居新便会踅到自己房门前,确认自己入睡了便会离开,去寻觅药王谷和万圣阁的行踪和线索。
他知道邱居新此行与万圣阁相关,自己与万圣阁也算有些渊源,故而深知此次任务定然凶险非常。他必须一路紧盯住邱居新,绝不能放任他一人行动。
于是这些天夜里自己也几乎没有睡过。严州城外与那白貉一役过后,自己经脉恢复了许多,他又暗自调息数日,功力竟然恢复了许多。他跟在邱居新不远处,敛去气息与身形,邱居新一直都没发现。
若不是方才事出紧急,蔡居诚想,大概一直到他们抵达药王谷,邱居新都不会注意到自己。
不过刚才确实太冲动了,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了那句“师弟“。看那之后邱居新的反应便知道他定然是怀疑自己了。
但无妨,邱居新并未追问,他便无需介怀。
更何况,自己似乎也不再像在严州城郊以“曹阿金”的身份初见邱居新时那般小心翼翼。
他望着邱居新,那人明明正低垂着眼帘并未看向自己,但自己却总觉得有些局促。许是一路追来跑得太急,此刻暂时安稳下来,才发觉脸颊微微发烫,喉间也有些干燥。
蔡居诚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想要向外挪去一点。
没想到邱居新突然睁眼,原本淡漠的眼神此时又添几分冷峻。他一抬手拦住了蔡居诚,示意他往里坐一些,自己则向外挪了挪。
蔡居诚没有坚持,作为“蔡居诚”时的自己武功尚逊邱居新一分,他心中一万个不服气,如今的自己在邱居新眼中也就是个略通医术的樵夫,他理所当然会挡在自己外面。
思及此,蔡居诚便觉得有些好笑。
之前邱居新问自己叫他什么,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是你师兄,当然叫你师弟。
不知邱居新若真的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当初被他一掌击飞,叛逃门派的不肖师兄的话,是否还会像如今对待一个平头百姓这般百般回护。
八成会再来几掌先替掌门和师叔们出出气吧。
“追杀我的人是万圣阁的人,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一些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邱居新清冷的声线在洞中微微回响,“此行凶险,你不必牵涉进来。”
蔡居诚轻笑:“我不来你现在应该成焦炭了吧。”
邱居新又敛下眼睫,不接话。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脱身之法。倒是你,我来时路上看见还有十几个人也向这边赶来,从衣着上看应该跟先前那两拨人是同一伙的。”
“你跟了我一路?”邱居新诧异,他以为蔡居诚只是凑巧遇到了第二批杀手,没想到从舒城青楼上的那三个黑衣人起他便一直都在。
蔡居诚轻哼了一声:“重点难道不是这批杀手有十几人吗?”
邱居新刚想回话,突然察觉到洞外不远处有极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悄声站起身。
脚步声是从邱居新一侧传来,洞口不大,若是从他这一侧望去,很容易就能看到蔡居诚的身形。
于是他示意蔡居诚向自己这一侧靠过来。蔡居诚愣了一下,这山洞窄且浅,一侧洞壁无法完全容纳两人并排,若是过去,势必要与邱居新交叠着半个身子。
邱居新本在侧身观察洞外情形,过了半晌发现蔡居诚毫无动静,竟然还呆愣愣地戳在原地不动。从邱居新的角度看不清蔡居诚的表情,他只能看见那人紧抿着的唇线。
邱居新轻叹一声,一把将蔡居诚搂了过来。
蔡居诚毫无防备,额头硬生生地撞上了邱居新的眼角,鼻子磕到了邱居新的嘴,纵然邱居新一介武功奇才也不禁皱眉,力度可想而知。
蔡居诚也痛得顾不上骂人,只想要撑着洞壁起身,却不料邱居新一个用力,将他乱动的手臂箍在身后,冷冽的气息盘旋在耳侧:
“别动。”
蔡居诚确实一动不动了。
可以说,他从小到大从未如此这般听话过。
即便幼时自己虚心聆听掌门的□□,他也仍旧存着一份叛逆之心。
他无比厌恶与人肢体接触,连萧居棠那样的黏人精都从不会来招惹自己。
蔡居诚习惯了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人,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只有师傅和同门是自己的亲人。可如今门派也抛弃了自己,他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起居,一个人进山砍柴,赚一人的生计,烧一人的饭菜。
他这二十年来与旁人最亲密的接触,不过就是同自己养过的几只小猫,和当日在严州城郊那间风雨飘摇的茅草屋中,他和邱居新并肩而卧的那个夜晚了罢。
他想推开邱居新,可又没什么理由推开。
邱居新此时应该就像曾经搭救过柳十烟的自己,只是好心出手相护,并无多余绮念。且这山洞本就窄小,若因自己而暴露行迹,更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怀抱,在这阴冷的山林之中,竟有几分温暖,而这温暖,还是源自那样一个冰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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