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蜷缩在篮球场下的超市的旋转门前,双臂紧抱着膝盖,被雨打湿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望着苍白、漆黑的天空,周围是那样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稀里哗啦的雨敲击地面的响声。她感到身体有触电般的麻痹感,麻痹感的来源是上衣的口袋。七月伸手拿出了正在震动的手机,手机的外壳和屏幕被雨水浸湿了。她手指滑动着,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妈?今天没有上班吗?”
“今天周六啊,七月?”齐月疑惑的声音从扩声器传来。“军训结束了吗?”
“还有一个星期才能结束。”七月清清沙哑的嗓子,“妈,我们那儿下雨了吗?”
“没有啊,今天是晴天,太阳毒着呢。”
七月抬头望着天空,望着远处,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天际。“这里正在下暴雨呢!我们的军训也被迫终止了。我还挺喜欢这场雨的,最起码不用站军姿了。妈,你知道吗?站军姿老累了,每次结束后脚跟都生疼,腿也很酸。”七月感到鼻子一阵酸楚。
齐月笑了一声,从扩声器里传来,七月听得很清楚。“想当年,你妈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告诉你一个小诀窍,你往鞋里垫上厚一点的鞋垫,或者往里面塞棉花……”
“妈,我想你了!好像吃你做的饭。”七月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头,眼眶成了它的发泄窗口。
……
向雨庭大步流星地走着,脸上尽显担忧之情。虽然记不得了,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安七月的身影很熟悉,也许真的在哪儿见过。他走过桃花林,迈上台阶,上台阶的速度和下台阶的速度几乎等同。不似七月娇小柔弱的身躯,男生的身躯总是那样强壮,向雨庭毫不费力地把伞举高,观望着周围。篮球场被雨水冲刷着,力度是那样强,球篮上的污渍,地上的泥土,都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了绿红交叉的橡胶地面。雨再强势一点,也许铁锈也会被冲刷掉。向雨庭站在岔路口,拐了个弯,朝篮球场下的超市走去。他有一种直觉,安七月就在下面的某处等着他。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一个身影,但瞬间消失了。
向雨庭在距离超市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七月蜷缩在旋转门前,一只手臂抱着膝盖,另一只手臂蜷曲着,手里握着手机,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与某人通电话。七月时而低下头,呆呆地盯着地面;时而抬起头,望着远处。向雨庭发现她喜欢向远处望,他顺着她的视线,却只能看到茫茫的大雨、黑压压的天空。之前在眼前浮现的身影愈加清晰了,这是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总是坐在自己家的门前,双手抱着膝盖的小女孩的身影……向雨庭的嘴角微微上弯,浮现了一丝笑容。
向雨庭小时候搬过几次家,第一次搬进了b城,当时的他十一岁。搬家的第一天,向尚坐在驾驶座上,开着他的白色小轿车,前往新家。林美仪坐在副驾驶座上,向雨庭坐在后排,脸贴在车窗上,满是好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对他来说,窗外是个新世界,窗外的一切对他都有吸引力。向尚开得很缓,眼睛时不时地透过打开的车窗,瞟向外边。他扭头看了一眼向雨庭,用轻松惬意的语气问:“儿子,我们新家的环境怎么样?”
“好!”向雨庭迫不及待地应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听到林美仪,他的妈妈以同样愉悦的语气说:
“我也挺喜欢这儿的,老公。”
“对了,爸爸。我的学校你找好了吗?”向雨庭收回视线,目光聚焦在向尚身上。其实他的目光落在了驾驶座上,他坐在同驾驶座同侧的靠窗处,高高的驾驶座恰巧挡住了向尚。他站起身,头撞上了车顶,发出很大的声响。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双手捂住头,揉着被撞的地方。“哎呦,疼死我了……”
林美仪用嗔怪又搞笑的神情看着他,“儿子,在车里还这么不老实!”
“男孩子就该调皮捣蛋一些,”向尚笑着,“儿子,你的学校我已经托人找好了,手续也办妥了,明天直接去学校就行。”
“真的?”向雨庭兴奋地直起身子,头再一次撞到了车顶,比上一次要痛许多,他直接瘫坐在车座上,双手不停地安抚着被撞的地方,他感觉脑袋撞了一个大包,鼓鼓的。“好疼,好疼啊……”
车里充满了笑声,向雨庭生气地大叫一声,“不许笑!”他感到他男子汉的尊严被践踏了,嘴巴鼓鼓的,气呼呼的望着窗外。也是此时,他第一次看见了安七月。安七月坐在家门前的楼梯上,蜷曲着小腿,双臂交叉抱着膝盖,小小的头颅抵在膝盖上。七月扎着两个小辫,头发不长不短。上身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褂子,下面穿着粉色的半身裙和白色打底裤。向雨庭摇下车窗,把头伸出外面一点儿,风有点大,他的头发被吹起来了。他听到了铃铛清脆的声音,看到小女孩的小辫也被风吹拂着,飘在空中。
七月看到这辆白色轿车从她的前方驶过,车里的小男孩探出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有些胆怯,但看着男孩善意的笑容,她也露出了笑容。
向雨庭冲她摆摆手,林美仪看到后,斥责了一句。“雨庭,不要把头伸出窗外!”
向雨庭把头缩进来,坐在座位上,撇着嘴。车子渐渐远去,把小女孩甩在了后面。向雨庭半跪在座位上,透过后窗观察着小女孩。她没有继续盯着他乘坐的白色小轿车,小脑袋支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前方。
和向尚说的一样,新学校的手续全都办好了。向雨庭第二天一早便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而且意外地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他故意绕了远路,停在了距离安七月家的不远处。向雨庭打量着她,和昨天的情形一模一样,七月双手紧紧地抱着小腿,脑袋靠在膝盖上,眼睛还是直视着前方。向雨庭站了一会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一阵风吹过,微弱的铃铛声传入耳朵,他不自觉地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前方,她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水,内心的好奇愈加剧烈了。他停住脚步,转身折返回去,书包随之晃到了一阵,最终站在了安七月的身前。右手在裤子上蹭蹭,伸了过去,“我叫向雨庭,你叫什么名字?”
七月抬起头,望着向雨庭。夕阳余晖刚巧斜照着他,他的半边脸和头发散着光芒,微风吹过,头发随之摆动,七月联想到了夏天里蜻蜓点水激起的荡开去的涟漪。七月收起视线,继续直视着前方,像是没有看到向雨庭伸向她的手,也不曾听到他的声音。
向雨庭收回右手,蜷曲着伸向后脑勺,挠了几下,尴尬地笑笑。“我是昨天刚搬来的。我昨天跟你打过招呼,你还记得吗?”向雨庭在她的身旁坐下,眼睛盯着她。“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七月仍旧沉默不语。“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边?”向雨庭伸手撩拨一下她扎起的小辫,“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
“……我爸爸。”七月孱弱地说。
“你爸爸去上班了吗?”
七月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爸爸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
向雨庭安慰地摸摸她的头,盯着她说:“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七月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我不认识你啊!”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他冲七月笑笑,“而且,我感觉你一个人很寂寞啊!”
七月低下头,和之前一样靠在膝盖上。“……安七月……我的名字。”
“安七月~”向雨庭重复着,随即笑着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七吧?你也可以叫我雨庭哥哥。”
……
七月的手指一滑,手机从手中掉落,顺着台阶滑到了雨中。七月忙不迭地站起身,朝着手机的方向奔去,雨水再次打湿衣服、渗进皮肤的滋味很不好受。她弯下腰,将手机从地上捡起。不知是雨水的缘故,还是被摔的缘故,手机任性地黑屏了。她按着开机键,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小七吧?”
滂沱大雨突然停止了,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她的头顶。七月的身体僵直,手指几近痉挛,手机再次滑落下来,摔在地上,与地面接触之际发出很大声响。七月的脸颊满是雨水,雨水中混合着泪水。雨水没有温度,很是冰凉;而泪水却如同岩浆,流淌下来的同时,灼烧着她的皮肤。她为什么哭?又是何时流下的泪水?也许是向雨庭唤的那一声小七,与她的情感产生了共鸣。她等了他十年,寻了他十年,终于再次听到他唤她小七。七月低着头,啜泣着。她抽泣的声音极其孱弱,完全隐没在雨声中。她缓缓地伸出僵直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向雨庭的腰,埋进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