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打起响雷,一阵阵的闪电划过天际,把乌黑沉闷的天空照亮了几分。阴风冷嗖嗖地吹过,柳树的茂盛的枝条随风起舞。二月春风似剪刀,那,现在的风呢?是不是比那时的风要更强劲更刺骨一些呢?七月缩了缩脖子,她突然有些担心起柳树来。可看到它那粗壮的身躯和枝干,悬空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雨水,拍打在七月的帽檐上、脸上、肩头、膝盖……周围噪声顿起,乱哄哄一片,慌慌张张地跑向主席台。在混乱中,七月不停地被人推搡着,有人撞到了她的肩头、有人踩到了她的鞋、碰掉了她的帽子……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七月跻身于人潮中,踉踉跄跄地被迫走了几步,停下了脚步,仰面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响雷不停,闪电不绝,黑压压的乌云时而被闪电划破一道口子,裸露真身。雨水击打地面的声响被狼狈逃窜的学生的惊恐声、刺激声、兴奋声、厌恶声……遮盖住了,她只能隐约地听到响雷声和内心的呐喊声、挣扎声。不小心又忆起了小时候的事。那天和现在一样,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也是那天,向雨庭跟随父母离开了b城,就如同这突然而至的大雨,没有任何的征兆。七月恍然,原来七岁时发生过如此多的事儿。
七月下午放学的时间比齐月下班的时间早一小时,有时齐月会连着上夜班,所以家里总是空荡荡的。安图走了以后,七月手里便拥有了家里的备用钥匙。但她并不怎么使用备用钥匙,而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臂抱着膝盖,小小的头颅靠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方,那是安图离开时的方向,七月坚信他回来时,也是这个方向。她小小的肩头挂着一个粉色的书包,书包上有着美羊羊的头像—虽然现已过时,但当时在她的同龄人之间还是很流行的。拉链上挂着一个银色铃铛,轻微动一下身体,铃铛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里面装着几本书,虽然不多,但七月还是感到了很沉重。她松开双臂,小手摘下肩头的书包带,把书包放在了双脚旁边。双臂继续抱着小腿,头靠在膝盖上,水灵灵的眼睛满溢渴望地望着安图可能归来的方向。她相信安图一定会回来的,他们拉过勾的,安图一定会说话算话的。每次黄昏时分,七月便会想,明天一睁眼,也许安图就会坐在她的小床旁,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帮她穿衣服……
“小七!”
夕阳的余晖被挡住了,一道影子被拉得很长。七月听到声音,抬起靠在膝盖上的头,看到了向雨庭。他的头发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眼神流露出的温柔包裹着她。“雨庭哥哥。”
“小七,坐在地上会感冒的!”向雨庭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有些不悦又有些心疼的说。
七月抬了抬屁股,指了指垫在下面的一本书,说:“雨庭哥哥,我没坐在地上。你说过的不能坐在地上,会感冒的。”她眨了眨流露纯真眼神的双眸,笑了。
向雨庭在她的身旁坐下,“又在等爸爸呀?”
七月点点小脑袋,两侧扎起的小辫子随之摇了摇。“雨庭哥哥今天也陪我一起等吗?”
向雨庭笑着点点头,用手调皮地来回撩拨着她的小辫子。“不过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雨庭哥哥以后不来陪我了吗?”七月眼眶里即刻充满了泪水。
“哥哥明天要搬走了,所以就不能来找小七了呀!”向雨庭笑中带着忧伤,忧伤夹杂着笑容。
泪珠顺着七月红彤彤的脸颊滑落下来,“雨庭哥哥也要走了吗?”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盯着向雨庭,“还会回来吗?”
向雨庭伸出右手,帮她擦拭了眼泪,脸上挂着的笑容收敛了,少年老成的讲:“我也不知道。不过等七月长大了可以去找我呀。”
“嗯。”七月顺从地点头。她抬起小手,动了动小拇指,问:“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向雨庭愣了一会儿,稚嫩的脸庞哈哈大笑起来,比七月略大一点儿的手掌拍着她的头顶。“我们拉过勾的嘛!”
七月的两只小手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小脸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七月的期待落空了。第二天早晨,她睁开眼,安图没有坐在她的床沿,没有把赖在床上的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抱在他的怀里,她的鼻头一阵酸,一股暖流涌进了眼眶,七月哭了……天空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中午下起了小雨,紧接而来的是倾盆大雨,水珠弥漫着整扇窗玻璃,雷声和闪电不断袭来,七月感到一阵恐怖。
下课铃声响起,七月冲出了教室,费力地撑开一把粉色折叠伞,伞身几乎把她的身体全部遮住了。双手握住伞柄,慌慌张张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逐渐朦胧。雨珠在她的身前身后形成了一道水帘,流淌着的水柱似有千斤重,七月每走一步,裸露在伞外的身体便缩小一点,最后成为了两难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走也不行,停也不行……
七月行走的方向不是她的家的方向,而是向雨庭家的方向。她用尽力气将伞撑高,露出眼睛。望着前方一片白茫茫的水帘瀑布,完全辨不出方向,她只是凭着直觉走着那条她熟悉的马路,马路的尽头是向雨庭的家。
向雨庭的家门紧锁,七月惦着脚尖才能费力地够着门铃的位置。门铃响了半天,却没有一人来应门。她澄澈的眼眶溢满了泪花,呆呆地转过身。雨水敲击着台阶和地面,水珠迸溅,打湿了她的裙摆、湿润了她红扑扑的脸颊。脸颊挂着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粉色书包上悬挂着的铃铛丁玲作响,应和着雨声、风声、车鸣声,却刺痛了她幼小的心声。一辆白色轿车驶过,看不清车牌号。七月仓皇追了上去,她知道那是向雨庭家的车。慌忙中忘记了撑伞,雨水打湿了头发,紧紧地贴在脸和头皮上。长大后的七月时常会想,做小孩子也挺好的,可以毫无顾忌地奔跑追寻自己重要的人或事物。七月与轿车展开了一场比赛,但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力量相差的是那样悬殊。她踉踉跄跄的步伐追着车,用奶里奶气的嗓音高声喊叫:“雨庭哥哥,你新家的地址还没告诉我……”轿车越行越远,直至背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七月小小的身影连同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喊出的声音,被小轿车狠狠地甩在后方,遗忘在水帘瀑布中。“我怎么去找你?”最后的这句话,被掷地有声的雨珠掩埋,压低,最终消失了。
天空依然是黑压压一片,大雨势如破竹地下着,也许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七月动了动脚步,开始往回走,往操场的出入口走去。其他的学生仍在朝主席台的方向涌动着,像是一群渴望着光的飞蛾,而七月却是一只拼命逃离光芒的飞蛾。古有飞蛾扑火一说,在其他人眼中她现在的行为是如此的怪异。七月感到一阵阻力,衣角被人紧紧地拽着。她回过头,眯着被雨水打的生疼的双眼,看到了叶婷。七月听到她说:
“七月,主席台在这边。”
“叶婷,我要去找雨庭哥哥。”七月用手撩拨开拽着她的衣角的叶婷的手,沿着原来的方向,走近操场出口,走出操场出口。
七月双手抱头,一路小跑。军训服被雨水染成了深墨绿色,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荒凉。她跑着迈上台阶,跑着下台阶。上台阶的速度比下台阶的速度稍慢一些。七月抬了一下头,辨别方向。在她的左边是篮球场,她的后面是一片桃花林,她刚从桃花林的曲径小道跑上来。右边不远处是学生食堂,直走向前是超市,但学校不止一个超市,在篮球场的尽头向下走也是一个超市。七月站在分岔路口,驻足片刻。跟十年前一样,七月没有向雨庭的地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长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脸色被雨水打的发白,嘴唇成了微紫色。七月抬起手臂,犹豫片刻,径直跑了过去……
向雨庭的身影在篮球场的远处隐隐晃动着,若隐若现。他的蜷曲的右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雨水沉重地击打着伞顶。黑色的伞似乎有一种魔力,倾盆而下的雨水在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四散开来,形似绽放的烟花,只不过少了一些夺人眼球的色彩。迸溅的雨水拍打着向雨庭的衣角和双手,他的右手往上挪了挪,把伞压得比适才更低,大步流星地走着。
江一源追上向雨庭的步伐,喘着粗气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可算是到了!”
向雨庭和江一源奔上主席台,在人潮中找到了刘仁,和他一起把雨衣分给了金融系的学生。
向雨庭来回走动着,眼睛四处观望。
“向学长!”
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过身,叶婷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着担忧。适才松的那口气变本加厉地折返回来。
“向学长见到七月了吗?她去找你了。”
向雨庭心里一惊,仓皇中拽了一套雨衣,撑开那把黑色的伞。转头对叶婷说:“我去找她,你听教官的话,先回宿舍吧!”话音未落,身影便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中。
叶婷站在主席台的边缘,望着向雨庭逐渐远去的身影,祈祷着安七月不要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