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随着陈谦风,和曲文一同来到了弥连寨外。
“没想到在这样的荒凉沙漠中,还有这样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曲文感叹说。
“可惜是个土匪窝。”陈谦风道。
“师叔,我们不会进去后出不来了吧。”曲文担忧道。
“有可能,到时候只能让你们师父拿钱来赎人了。”陈谦风道,脸上完全没有要深入虎穴的忧虑表情,“走吧,不入虎穴,焉得美人。”
三人来到吊桥边,陈谦风对着面露疑惑的盗匪喽啰喊道:“在下宁远镖局陈谦风,因要事特来拜访贵寨大当家,劳烦通报一声。”
哨塔上的几人商量了一下,然后道:“等着。”便去通报了恶云飞。
没过多久,门开了。
守门喽啰要求丁零他们交出兵器,丁零不太乐意,看了眼陈谦风。
“给了吧,他们几百号人,真打起来,你有把刀就能打赢他们不成?”陈谦风道,把身上的刀交给了喽啰。
丁零和曲文见状也便交出了刀。
三人在引领下,来到了一个建造得相当有规模的厅堂中。而厅堂中央,恶云飞便坐在那,他的身旁正放着丁零三人刚交上去的刀。他面有不悦之色,见到陈谦风后方站起换上笑颜。
“秋水兄,好久不见。”陈谦风抱拳行礼道。
“谦风弟,好久不见。”恶云飞还礼道。
“这两位是我的师侄,这是曲文,这是丁零。听说你和丁零见过面了,还交过手?”陈谦风介绍道。
“少年英雄,后生可畏。”恶云飞也向丁零与曲文行了抱拳礼,并盯着丁零笑道。
丁零虽然不乐意,但也还了礼。
“一别多年,没想到重逢竟是在此地。听说秋水兄改名号叫恶云飞了?”入座后,陈谦风道。
“恶云飞本是弥连寨寨主之名号,响彻江湖也有数十年了,名号随寨主变动。愚兄只是在十余年前,接过了这名号而已。”恶云飞道。
“小弟有一事不明,兄长本是江湖有名望的侠客,为何要落草为寇?”
“我本是寇,为寇在先,江湖侠名成就在后。”
“莫非当年秋水兄赖以成名的几件侠义之事,也是事先安排所演的?”
“有几次不是。”恶云飞笑道。
“秋水兄真是把整个江湖都给骗了啊。不过既然已有侠名、威望,又何必回来再当贼?”
“我只是想看一下另一边的江湖。”
“看到了吗?”
“看到了。”
“是怎样的江湖?”
“一个同样的江湖,只是盖着块光鲜的布。同样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却更加虚伪。于是我便选择了这边的江湖。”
“江湖,江湖,何为江湖?”
“侠以武犯禁,一群法外之徒的江湖。既然要快意恩仇,又何必欲盖弥彰。”
“秋水兄果真是盗匪出身?”
“再先前,曾是秀才。”
陈谦风哑然失笑,道:“兄长可文可武,佩服,佩服!从心里拜服。”
“算了,戏演够了。谈正事吧,你不是来叙旧的吧?”恶云飞突然收起了笑容,面容变得冷淡,仿佛换了一个人,儒雅之风荡然无存,替而代之的却是一身匪气。
“自然不是。我是来为我师侄提亲的。”陈谦风道。
“哦?我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
“两子年龄相仿,两情相悦,这是其一。我这师侄武功盖世,将来又将是我宁远镖局的继承人,这是其二。第三嘛。”陈谦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作为聘礼,我们将把蔽月刀敬上给兄长。”
恶云飞笑了:“第一,第三都很好,我很满意。但第二,他的武功未必盖世。”
“哦?秋水兄感觉小侄的刀不够快吗?”
“不够。他的眼比他的刀更快,而他的心比他的眼更快,他的刀慢了他的心两拍,怎么可能是快刀?”
“丁零,听到了没?若以后秋水兄成了你岳父,你要好好讨教,必然受益非浅。”
丁零咬唇不答话,他是镖师,与盗贼本是势不两立,今要他认贼为岳父,心中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现在就算他懂了我说的话,他也无法融会贯通。但这孩子的确是块好料,将来即使不用我指点,他也能悟出其中奥妙,挥出最快的刀。所以我并不会嫌弃这一点。他若想当我的女婿,和雪儿厮守,只需要再满足一条。”恶云飞转眼看着丁零道,“那就是,落草为寇。”
“你要他当下一个恶云飞?”
“对。”
陈谦风转而对丁零笑问道:“丁零,你感觉怎样?”
丁零摇了摇头:“我不要,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做强盗。”
“那就没得谈了。”恶云飞道。
就在这时,进来了一个人,众人望去,却是若回雪。
丁零和若回雪互相对了一眼,心中却是又惊又喜。
“爹。”若回雪朝恶云飞叫道。
恶云飞愣了一下,反而问道:“你刚叫什么?”
“爹,我有些话想和丁零说,我能带他走吗?”若回雪又道。
恶云飞听了若回雪的叫唤很受用,笑道:“有什么话,当着爹的面讲不行吗?”
“诶,秋水兄,这就不对了。儿女私情的话,怎么会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讲呢?估计也都是卿卿我我的肉麻话,听多了鸡皮疙瘩都会起来,咱们还是让他们躲去角落自己说去吧。”
恶云飞犹豫着。
“爹,可以吗?”若回雪看着恶云飞道。
“去吧,去吧。”一天连叫三声爹,前所未有的事,恶云飞摆了摆手笑道。
“丁零,去吧。不过要守礼,不准对人家姑娘毛手毛脚。”陈谦风也笑道。
“我不会的。”丁零红脸道。
“走吧。”若回雪表情不多,对丁零说道。
丁零点了点头,跟在了若回雪后面朝外走去,他的背后,传来了陈谦风的嘲笑声:“这傻小子,平时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被你家女儿迷得神魂颠倒,非娶不可。”他怀疑这话若回雪也应该听到了,一时感觉自己的脸像烧红的木炭一样,浇盘水上去也能还能冒水汽,连抬头看若回雪的勇气都没有,就看着她的脚,跟到了一间屋子里。屋内清香缭绕,不似强盗匪窝应有之味。丁零抬头看了一下,却发现这是间典雅的卧室,看布置,应是若回雪的闺房。
“坐吧。”若回雪指了下小圆桌旁的椅子说,自己去关了门。
丁零在椅子上坐了下,慌张得不知手脚该放何处,在若回雪去关门的时候一动都不敢动。
若回雪关好门,也在椅子上坐了下,坐在了丁零对面。
“你很紧张?”若回雪问。
丁零点点头,问道:“这是你房间?”
“是啊。”
“我还是第一次进女孩的房间呢。”
“……你是因为你师叔的话在胡思乱想吗?不过你都抱过我一夜了,不用拘束到如此。”
“我没有,没有胡思乱想。”丁零极力否认道,只觉得脸已烧透,现在放块铁上去都能融化。
“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若回雪道,“这原是我娘的房间,自从她过世后就是我一人独居着,一直都维持着原来的她还在时的样子。那牌位就是我娘的。”她指着一旁的神桌道,然后又突然拉起丁零,“来,祭拜下我娘,让她也看看你。”
两人祭拜完毕,若回雪又指着一旁放着许多书的书架道:“我娘喜好读书,她在的时候教会了我读书写字。她最喜欢的文章就是曹子建的《洛神赋》,我的名字就取自其中。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我的名字是不是和你的蔽月刀很配?我要你的刀是不是很应该?”若回雪笑道。
若回雪的笑容让丁零醉了。他没深读过多少书,只知《洛神赋》是篇写美女的诗赋,虽然他不知洛水女神有多美,但他眼里的若回雪肯定不遑多让。
“刀不是我的。”但丁零是个执拗之人,自有他的原则,他如此说道。
“我说说而已。”若回雪不在意地继续说着,“恶云飞本是个秀才,我感觉他没杀我娘,多少也有因为我娘懂些诗书的缘故。我娘很疼我,好吃的,好用的,都让给我。教我读书,做人。”
丁零听了不禁有些佩服若回雪的母亲,也明白了为什么出生在强盗窝中的若回雪却如此地不同。
“就是这样疼我的娘,看着我一日日长大,怕我永远沦陷在这强盗窝中,所以才想办法带我逃离,所以才会被杀恶云飞死。”
若回雪的话让丁零伤感万分,他本想自己是一个孤儿已是够苦了,但和若回雪一比,却已是幸运无比。
“丁零,你能不怕死地来这里寻我,我很高兴。不过,我们可能无法就这样说服恶云飞,安然地离开这里。我想你帮忙,帮我杀了他!”若回雪道
“杀了他?可是,他是你爹……”
若回雪的请求让丁零非常惊讶。
“我知道,但他活着,就会害死无数的人。他已经害死了我娘,害死许许多多其他无辜的人。除了他,不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替天行道。”
“可是……我们加上你也才四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数百人?我的武功也不及他,哪怕他以一敌四,恐怕我们也难是敌手。”丁零面露苦恼之色道。
“我们先让他放松警惕,再找机会下手。”
“你爹……”
“他不是我爹!”
“恶云飞他要我答应留下落草为寇,才让我娶你。”
“那你就假意答应他,来日方长,这样我们总会找到一个机会的!”
丁零考虑了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先答应。然后回头和师叔商量一下对策。”
“也许我们会失手,到时你会死。也许就算我们得手,他的手下也会包围我们,让我们无法逃脱。”
“无妨,若我一条命能救得千百人免于灾祸,那也是值的了。”
“若你死,我亦不会独活。”
等丁零从若回雪居所回到厅堂,厅堂里几人已经摆上酒席吃喝起来。恶云飞拿出了窖藏的好酒,让陈谦风喝得好不痛快,曲文也拿着火腿啃得不亦乐乎。除了原来的三人,还坐了一人,是弥连寨的二当家雷蝎子,其脸上形似闪电的伤疤旁纹了只蝎子,故得此外号,他正与陈谦风对饮。
陈谦风与雷蝎子碰碗叫道;“二当家好酒量,快赶上我了。”
“什么叫好快赶上你?他娘的明明是你快赶上我了,哈哈,再战,再战三百杯!”二当家笑道。
丁零来到桌边,说道:“师叔,青寨主,我愿意在此地落草为寇,希望你能把雪儿许配给我。”
陈谦风愣了一下,高举的酒碗从手中脱出,掉进了恶云飞面前的菜汤之中,飞起的菜汁溅了后者一脸。
“丁零,你刚说啥?是我听错了吗?”陈谦风有些僵硬地问道。
恶云飞拿了块布,抹了一把脸,然后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大漠将来最快的刀手就是我女婿了,哈哈!痛快,痛快!”他端起了酒碗敬向陈谦风和丁零,“来,陪岳父喝一碗!”
丁零拿起了一个碗,倒上了酒,回敬道:“晚辈不胜酒力,但既然是寨主敬我,那晚辈就喝一碗吧。”
“诶,不行。”恶云飞听了收起笑容,故作怒容道,“你还叫我寨主,这酒我可喝不下去了。”
“小子,叫岳父,叫岳父!”一旁的雷蝎子起哄道。
“岳父。”丁零道。
恶云飞笑容再露,大笑着举碗将酒一饮而尽。
“喜事,喜事!”缓过神来的陈谦风也笑了起来,把酒饮尽。
酒宴一直喝到深夜才结束,陈谦风与恶云飞及雷蝎子喝了不知多少杯。丁零和曲文拖着走路都走不稳,一直发酒疯要往回走继续喝的陈谦风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客舍,放到了床上,关上门。
“累死我了,从来没有见师叔醉成这样过。”曲文叫道,拉扯陈谦风废了他不少力。
“我也是。”丁零也道,坐在桌旁,抹了抹汗,给自己和曲文倒了两杯茶。
“谁说我醉了?”他们背后传来原已醉如烂泥的陈谦风清醒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两人回过头,发现陈谦风已然坐了起来,其面容虽仍有醉意,却明显是相当清醒的。
“师叔,你没醉?”丁零惊讶道。
“哼,你师叔我号称万杯不醉,行走江湖经历过的酒局不下万场,你何时见过我醉了?”陈谦风不屑道。
“师叔,你真厉害,我服!”曲文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比刀法,我比不过你,但酒量,你这辈子也别想追上我。”陈谦风得意道。
“师叔海量,丁零不及万一。”丁零道。
“嗯。”陈谦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下巴示意了下门口。
曲文会意,开门看了下外边,又关上说:“师叔,没人。”
陈谦风点了点头,对丁零正色问道,“丁零,刚在酒席上,你说你要落草为寇,是怎么回事?你当真给那小妞迷成这样了?为了美色不惜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不,师叔,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丁零接着把若回雪的事情告诉了陈谦风,包括其与恶云飞的恩怨,及想要除掉恶云飞的想法。
陈谦风低头皱眉,道:“若姑娘知晓大义啊!只是……”
“只是什么?”丁零问道。
“只是恶云飞只是个名号,并不是个实际的人,今天的恶云飞死了,明天还会出来另外一个恶云飞。”
“即使如此,能除一个恶人是一个。至少也能救下许多人。”丁零道。
陈谦风点点头:“但此事并不容易。莫说山寨里的其他几百人我们是没法对付的,就单一个恶云飞,也未必是我们能吃得消的。多年前,我看过恶云飞和其他人交手,大部分人连一招都接不住。就算是一流高手,也难过二十招。你师父当年也和他打过,拆了六七十招,也输了。”
“师父也输了?”丁零惊道。
“对。”
“我也和他打过,以师父的水准,不应只在六七十招落下阵来吧。”
“你觉得自己能和他过几招?”
“如果不是沙地,我能接他百招以上吧。上次他凭借地利,我只接了三十多招。”
“咦,莫非是他当寨主当舒服了,少了高手历练,变弱了?”陈谦风皱眉道,“那我们就有点机会了,但也要想个计策,隔开他的手下,以三敌一。”
“若姑娘也挺厉害的,师叔你不让她出手吗?”曲文道。
“你傻啊,刀剑无眼,人家那么水灵的女孩子,脸上要是被划了一刀,留下疤痕可怎么是好?”
“师叔可真是怜香惜玉啊,可惜她是丁零的老婆了。”曲文笑道。
“呆子。”陈谦风敲了一下曲文的头,“你是真傻假傻,我讲个笑话你当真。那是人家的爹,你当真让她亲手弑父啊?”
“我也只是开玩笑啊。”曲文委屈道。
“雪儿她已有计策了,让我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下,看可行不可行。”丁零道。
“说来听听。”陈谦风道。
丁零便把计策告诉了两人。
陈谦风听了点了点头,道:“此计可行,若成,则多敌少,还能全身而退。若不成,则可以不动手,回旋有余地。”
“如果师叔也认同的话,我就再去和雪儿商量下。”丁零道。
“可。”陈谦风道,“对了,你们把苍云叫来,把刀先拿来吧,有个防身。”
“嗯。”曲文应道,拿着笛子和丁零出了门。他们在门口观察了一下,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喽啰正在巡逻。
曲文并不在乎,拿出笛子吹了起来,是一曲悠扬的曲子。
但没等他吹完,那几个喽啰便来到曲文他们面前,其中一人询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没事吹吹曲子,散散心。”曲文笑道。
“吹得不错啊,没想到兄弟还有这手艺。”别一个喽啰道。
“让各位见笑了,随意吹吹。”曲文道。
“行吧,你们继续吧,难得有好听的曲子听。”喽啰道,然后就走了。
待喽啰们离开,曲文继续吹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有苍云的动静。
“怎么了?还没来吗?”在房间里等不住的陈谦风出来询问道。
“不知道,一般都很快就来的。”曲文放下笛子道。
“是不是你吹得不对啊?”陈谦风置疑道。
“怎么可能,这笛子可是我和丁零从小吹到大的,熟练得很,怎么可能吹错。”曲文道。
“那换丁零来吹。”陈谦风道。
丁零便接过笛子,吹了起来,但吹了一会儿后也没动静。
“是不是去找吃的,不在附近啊。”曲文道。
“会不会出事了?”丁零担忧道。
“这王八羔子不会带着蔽月刀飞走了吧。”陈谦风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会的,苍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和曲文。”丁零道。
“是吗?那你们继续吹,我在里面等着。”说完,陈谦风回了房间。
丁曲两人便又继续吹了半个时辰,直到几个巡逻的喽啰过来抱怨。
“你们到底要吹到什么时候?不看看时辰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其中一个喽啰道。
“就是,而且吹了那么久,也不换首曲子,听都听腻了。”另一喽啰道。
“快回去睡觉,再不回去把你们赶出去了。”又一喽啰道。
丁曲两人无奈被赶回了房间,屋内陈谦风已然熟睡,召鹰一事当晚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