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蕾该细致的时候又是个粗心的，她根本没注意到孙平的小心思。高中时她对张丹青有过好感，但是谁都没有挑明，过去了这么多年，刘蕾早就不当回事了。如今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谁还在乎少男少女那时候的青春萌动呢。
张丹青来到省城投奔他们，刘蕾没想别的，只是觉得老同学落魄了来投奔，总要尽力照顾好了，人谁没有走窄了的时候呢。孙平和她帮着收拾了屋子，她给张丹青拿了两床新被子，孙平就有点甩脸子。被刘蕾骂了一回小气，却也没说什么。如今给张丹青捎东西，刘蕾也不背着孙平，省的他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像是刘蕾说他“你那脸一拉，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了。”
孙平却记着刘蕾那时候对张丹青的好感，心里总有种危机感。如果张丹青考上了大学，如今和刘蕾结婚绝对轮不上他了。不过，他也曾心里阴暗的想过，那样是不是他就会娶了别个女人，也许现在儿子都有了。这个想法他不敢说出来，怕伤了刘蕾。刘蕾除了这一点，别的地方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他不能因为张丹青就捡着刘蕾的痛处戳。再说他这的这份小人之心，可不敢让刘蕾和张丹青知道。
晚上张丹青回来的时候，打开门，浓浓的烤土豆的香味飘了满屋。掀开炉盖，把土豆夹出来，煤已经快烧透了，赶紧压上煤，捅好了炉子。土豆外焦里嫩，闻着香得很。拿起一个还烫着呢，一边吹一边剥开，一股热气后面露出白白的瓤来，到了点酱油在盘子里，拿土豆蘸着酱油吃着，到了半杯白酒边吃边喝，劳累了一天的身子顿时舒服了许多。吃了几个土豆，又把咸菜拿下来就着喝了半杯酒，肚子饱了，嘴里总觉得差了点滋味。往日在家的时候，李欣莲会给他炸上几棵干辣椒就着菜吃，嘴里胃里都舒坦。张丹青摇摇头，在炉子上烧上水，洗洗脚就上了床，他今天太累了。
早晨张丹青走了几站地才达到工地。做公交车到工地要花一块钱，一块钱可以买两个鸡蛋，张丹青舍不得。这时他羡慕那些骑自行车的人，几站地的路脚底下倒腾几下就到了。孙平有辆自行车，平时在单位上班用不着，几年了看上去还跟新的一样。刘蕾说让张丹青先用着，张丹青推辞了。去工地那种地方又脏又乱，给弄丢了弄坏了都不好说，这时候一辆自行车也要上百块呢。孙平让了一次，见张丹青执意推辞也就算了，倒是刘蕾这几天张罗着帮他买辆旧车，先对付着使。这个时候自行车是老百姓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没有还真是不方便。
他走到工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路上路灯一盏盏熄灭，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寒冷，早晨的风从没遮没拦的路口刮过，卷起落叶和灰尘，打在脸上生生的疼。街上的行人不论骑车还是走路，都行色匆匆。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到了目的地会有温暖的房间和茶水，很快就会摆脱这寒冷。张丹青一边走一边踢着残雪，冷不防被路旁树枝上落下的雪沫子灌进脖子里，冷的把头一缩。
工地外部工程已经完工，如今正在搞内部设施安装调试。张丹青没有分给固定活计，看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帮忙，一天下来虽不是最脏最重的，但一定是最累的。别人干完了自己的事就可以袖着手抽烟或者聊天，要不就是等别人干完了活计才接手继续，只有张丹青，真成了“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天下来，就没捞着休息。
别说，活干得多也不白干，“傻人有傻福”，张丹青今天终于见到了项目经理。项目经理跟他说了话，知道了他的家乡，还主动提起他家乡的管材。听说张丹青以前跑过管材方面的业务，项目经理还说以后有这方面的事会找他。虽然可能只是一说，项目经理走了以后，张丹青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总算有了这句话。以后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他上次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张丹青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他在县铁厂当小工，被师傅看重要收他为徒的时候。那年天也是这么冷，车间里热的人出汗，一出车间冷风一吹很容易感冒。平时回宿舍的路上，他和工友们戴着雷锋帽，把脸都包起来。
师傅收他为徒后，工友羡慕他的好运气，“咱农村出来的，在厂子里干上几年，要是转不了正，还得回去当农民。如今你跑上业务就不一样了，就是不转正也没人瞧不起你。”“跑业务这么了不起？不一样是给厂子里干活，工资也不多给。”工友撇着嘴，一副“你个土豹子”的表情，“那跑业务的都是厂里的大拿，连厂长都对他们客气着呢。人家在外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眼。”“就是路子广的都到外面大厂子里去挣大钱了，还肯在咱厂子里干的，都是顾家，舍不得这个根，才留下的。要知道这些跑业务的，如果厂子里的生意都是人家拉来的，要不厂子里造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他听了也高兴，可好像又没那么高兴了。
他又想起房子盖好的那天，他和李欣莲在房子里到处转悠着看不够。比划着这里放张床，那里放衣柜；商量着电视要个14寸的——两人憧憬着未来的日子，计划着怎么花销省钱，好过日子。李欣莲当时特别高兴，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说：“你们跑业务的真是好，咱们这么块就盖上房了。这地基多贵呀，当时我都舍不得买。”他看李欣莲那么高兴，也高兴的很，“以后我还能赚更多的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但是，张丹青没想到，造成他们家庭分裂的也正是跑业务。
师傅出事了他不能置身事外，以前师傅带着他，好事都有他一份，如今师傅有难，别说让他出卖师傅自保，就是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师傅一出事，师娘一个农村妇女当即病倒，孩子们还小，又没有兄弟姐妹相帮，只有他没头苍蝇般奔走，却到处碰壁。可是尽管他把所有的钱都搭进去，也没能帮到师傅，只是在判决下来之前想尽办法与师傅见了一面。师傅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奔走，很是感慨，“丹青，当时收你做徒弟，是看你机灵，没想到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师傅遇到这一难，还能有你这么个诚心相待的，师傅这辈子总算没白活。你师娘和孩子们的生活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念在这几年的情分，你多去看看他们，别让人欺负了他们。”
古人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相信都不行。师傅当初做为县铁厂的业务科长，在县里算一号人物，给县里拉来那么多业务，县里每年表彰先进，师傅都是坐到前排的风云人物。如今一朝出事，一个莫须有的“投机倒把”，就把师傅抓起来；而借着一个污水泄露事件，由产品质量问题上升为刑事责任问题，师傅更被打进万丈深渊。厂里的领导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而他这个师傅的得意弟子，被处处排挤，无法在铁厂立足。不仅如此，师傅以前做过的业务，有些成了呆账死账，收不回来了，厂里也早就销了帐的，如今有些人趁火打劫，上门来找张丹青，硬赖在他头上，说他和师傅把欠款收回贪污了。张丹青年轻压不住火，跟他们动了手，对方一个愣头青失手把刚会走路的大宝甩出去，头撞在桌角上，血流了一地，如今额头上的坑还那么触目惊心。李欣莲从师傅出事张丹青将积蓄都花光之时就积攒在心里的火气和委屈此时集中爆发，挥着剪子把那些人赶走，也把张丹青赶出了家门。
“奶了个腿的，”张丹青想起来就觉得晦气，炉子里的煤烧旺了，发出“噼啪”的声音，该压煤了，可张丹青懒得动。如果在家里，这时候李欣莲会一边埋怨着他多么懒，一边去添煤，把孩子放在他身上，他抱着孩子用胡子扎孩子的小脸，孩子会边躲边咯咯的笑。张丹青想，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高兴啊，孩子的笑声和女人的嗔怪好像现在还回响在耳边。这么些年，他就没看出来李欣莲是个这么固执一根筋的人，认准了死理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条道非要走到黑的主。只是可怜了孩子，他的大宝，今年才三岁，这个冷天，不知道李欣莲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家和孩子。
李欣莲的父母这两年相继去世，李欣莲与哥嫂关系并不好，与哥嫂来往也很少。李欣莲当时读高中她哥嫂就不同意，是她父亲压制着哥嫂让她念了高中。高考失败后哥嫂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复读，想快点找个婆家把她给嫁了，还能得些彩礼。李欣莲自己收拾东西来了县城，学习裁剪，开起了裁缝店，哥嫂没了念想，对她更是看不顺眼。李欣莲回家只是到父母屋里坐坐，从不过夜。结婚的时候李家哥嫂到是来了，大包小包的拿了张丹青给准备的东西，吃的满嘴流油的走了，以后见了张丹青倒是亲热的很，对自家的妹子照样是看不到眼里。
张丹青确定，李欣莲有了为难着窄的事，绝不会求到她哥嫂门上去。在县城里，她虽有同学，但平时联系不多，以李欣莲的性子更不会给人添麻烦，只会自己咬牙扛过去。这样的性子自己会吃更多的苦，孩子也会吃苦。可恨自己如今自己吃喝都成问题，想帮她有心无力。更何况李欣莲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说了不让自己进门也就不会再接受自己的一分钱。张丹青此刻感到分外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