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成孽》 38.抚夕

    眼见长箭将要射中九红狸，大殿里忽有红光闪亮。

    “啊！”

    刚冲进宫殿的侍卫忍不住大叫起来，吃惊得停住了脚步，但后面的侍卫却没停住，于是众多侍卫直接前后撞上，昏头昏脑地撞了一堆。

    彩云眼里绽放出亮光，惊喜道：“九红狸！”

    红光退去，只见宫殿里一只巨大的火红九尾狐狸威风凛凛地立着，却是九红狸在长箭将要射中的瞬间幻化出原形，帝辛也预料不及，被挣脱开，九红狸便跳到一旁躲开了箭。

    箭气如虹，帝辛也忙侧身避开。

    青色的箭气于是呼啸着射向宫殿口的侍卫们，侍卫大吃一惊，明明撞得七荤八素，却在瞬间跳开，箭气便直接射进了云霄，带着长长的青光，消失在天空里。

    彩云不意外众人能躲开，她之前拼命追赶箭气时，便施法减慢了仙箭的速度，只是要施法，自己才没有赶上仙箭。

    九红狸的本体很漂亮，通体都是顺滑柔软的毛，九条长而柔软的尾巴飘逸地在空中摇曳，一对红宝石一般的眸子很是灵动，她亭亭地站立在大殿里，几乎与宫殿一样高，居高地望着下方，显得高贵而优雅。

    但再漂亮，这么大的体型也不合常理，侍卫顿时惊叫起来，“妖怪！”

    听着侍卫慌乱的惊叫声，帝辛眼眸蓦地低沉，怒道：“给孤闭嘴！”

    侍卫们顿时被喝住，宫殿四周鸦雀无声。

    “彩云，上我背上，离开这里。”九红狸给彩云传音，宫殿里不是她们能久留的地方。

    “好。”

    彩云答应一声，足下一点，风一般飞到了九红狸身上，九红狸便优雅的迈出步子，软蓬蓬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柔软，每踏出一步，便升高一些，然后四足凌空，漂浮起来。

    九红狸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地腾空往外飞去。

    火红的九尾狐狸上一位清丽女子玉立，女子的青衣与狐狸飘逸的火色柔毛交缠着，一人一狐，宛如一幅轻柔到虚幻发画卷，美过似锦繁花。

    侍卫仅仅是立在一旁，也不免心神恍惚地沉迷在这样轻柔瑰丽的景象里，恍如坠入一场奇幻的梦，连仅有的魂魄都追随着目光缓缓随着那狐狸轻柔飞扬的长尾和那女子远去。

    九红狸的速度看着慢，其实不过瞬间已经移到了宫殿门口。

    帝辛立在原地，目送九红狸离开，目光却平静如水。

    彩云只回望了一瞬间，便看见了帝辛寒眸里浅淡地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讽，心里顿时一紧，帝辛并没有被九红狸的幻术所迷惑，那他为什么不追上来？

    他之前明明那么想杀了她们！

    彩云只能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地方细细揣摩一遍，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帝辛会放过她？但她真的没有那么细密的心思，完全找不出原因。

    彩云不由地懊恼，如果是锦陌师姐在这里，便能知道是为什么了……等等，九红狸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彩云正想着给九红狸传音，便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但她是站在九红狸背上，所以这是九红狸在摇晃。

    “碰！”

    脚下突然一顿，整个人便摇晃得站不稳，眼前的宫殿忽然上升，彩云有些眩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啪”地又静止，反复的冲力使彩云脑子微微发晕，身子一晃就趴到在九红狸身上。

    睁眼一看，九红狸正微微呲牙对着前面的空气低吼着，彩云伸出手触摸，竟是一面结实的结界，难道是紫薇星君下来了？

    紫薇星，乃为至尊之星，象征至高无上的尊貴之星。紫薇星君是紫薇大帝座下，专门守护下凡的人间帝王。紫薇星君法力高强，实力强悍，对帝王尤其忠心，得罪了他还能有回转余地，但如果是得罪了他守护的帝王，哪怕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你。

    彩云知道有他在，一早就在朝歌设了结界，所以之前哪怕纣王的帝王之气直冲云霄，也没有引来紫薇星君，但彩云被帝辛打伤后，法力消退，结界也消失了，紫薇星君应该也有察觉，下凡来保护纣王也在情理之中。

    彩云想着，只是如今的她真的不能再与一个星君打斗了。

    彩云正微微恍神，忽然听见一阵天籁般美妙的女声仿佛流水般叮咛地流落下来。

    “行刺了大王，你们便想如此轻易离开么？”

    每一个字都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在心尖上滑过，带起细微的酥麻感，仿佛情人最动人的情话在耳边缓缓响动，瞬间带走人全部的心神灵魂。

    “捂住耳朵！”九红狸忽然冷声道，像一桶冷水浇灌在彩云头顶，彩云回过神，看着九红狸凝重的面容，一转头便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宫殿里的侍卫都静止不动，泥木石雕一样，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恍惚缥缈的神情，似乎还沉迷在九红狸优雅地身形漂移里，显然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定住了。

    彩云目光上移。

    莹莹闪亮的玉阶上，一位倾国倾城的玉人儿身着灼灼美艳的宫装长裙。面若桃花娇艳动人，肤如白玉晶莹通透，身姿如春柳纤细楚楚，增之一分则太长，減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样的美人儿，真真只有“一代容华”方能形容。

    此刻她亭亭玉立，风华绝代，美得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但她的眼角却含了泪水，她的脸色微微苍白，她的眉眼盛了水光般的忧伤，她像清晨里最微弱的一抹曦光，本该是最华丽的金色却柔和细微得几乎要随风消散，脆弱的美丽几乎要叫人心碎，这样的美丽不该出现在人间，不该让凡世的红尘沾染……

    她该为她做什么，才能抚平她楚楚可怜的眉眼里的悲伤，才能让她欢乐时畅快地欢笑，才能让她的心里撒满金色的阳光……

    她愿意付出一切，以换取她片刻的微笑……即使是生命……

    即使是生命……

    彩云瞬间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人，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会想出那么荒谬的东西，甚至想着为她牺牲性命……

    而且如果不是她突然醒转，恐怕真的要自杀了，彩云看一眼不知何时反手握着正对自己的乾坤弓，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之前她只当她不过是个普通妃子，没想到，竟是一个妖孽！

    本是沉默的帝辛忽然笑道：“爱妃的胆量竟也不小啊！”

    “大王！”苏妲己娇憨的叫道，声音像蜜糖一样甜腻，撒娇似的，听得彩云心里发麻，“妾身只是想替大王出出气罢了。”

    帝辛甩了一把衣袖，潇洒畅然地走上玉阶，落回座位，斜倚着座椅，霸气肆意笑着说道：“那孤便等着爱妃为孤出气！哈哈哈……”

    “是！”苏妲己娇媚一笑便使华丽的宫殿失了色彩。

    “妖孽！”彩云咬牙道。

    彩云完全感觉不到这妖的实力，只觉深不可测，但这妖身上血气冲天，手里沾染的人命肯定不在少数，彩云又莫名有些杀心……想，杀了她！

    听见彩云的一声“妖孽”，苏妲己妩媚一笑，轻移莲步，翩跹的宫裙在她身后缓缓掠过，她一步步下了玉阶。

    彩云看着苏妲己，红颜祸国，更何况她还是一只妖精！杀了她，她今日的目标便达成了，可是……彩云知道，她根本打不过她，再浪费时间，她和九红狸都得死。

    心念一定，彩云便后退一步，说道：“九红狸，我们快走！”

    但九红狸没有任何动作，彩云侧头看她，只见九红狸早已化出人形，却是整个人都呆滞了，她几乎站不稳，灭魂红龙鞭不知何时也落到地上，一片昳丽霞光的闪耀。

    “九红狸……”愣了愣，彩云开口，轻轻唤她一声，但她只是愣愣地盯着苏妲己，彩云心里起疑，干脆直接拉住九红狸的手，想把她拖走。

    “怎的就要走了？”苏妲己轻笑一声，“抚夕……见到姨母，也不打声招呼？”

    后面半句显然是对九红狸说的！

    九红狸脸色霎地苍白，身子一下子软软跪了下去，彩云被拖着踉跄了一下，看着九红狸，心里仿佛击起了千层浪，九红狸……抚夕……

    九红狸真名叫抚夕！

    九红狸的泪水忽然流下来，她呆呆地望着苏妲己，眼眸里纷杂情绪如水流涌动，懊悔的、敬畏的、恐惧的、怨恨的……最终她张口，低声道：“姨母……”

    ……

    三百年前。

    轩辕冢最神圣、最庄严的祭天高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被捆绑在巨大的红木上，她的长发凌乱地垂落在身前，红衣被血浸透成触目惊心的鲜红，红衣下一双血烂模糊的脚悬在半空，如果不是她的身体还微微抽搐着，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已经死了。

    祭天高台下是黑压压的脑袋，所有九尾狐族仰头看着那个少女，沉默不语。

    今日，轩辕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天气也分外阴冷，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愤怒的呼吸声，只剩下呼呼的冷风，但没人感觉冷，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积聚着怒火，几乎想立即冲上去将那少女撕碎。

    从数千年前，九尾狐一族便入了轩辕冢，在这里生活，数千年来，轩辕冢一直是宁静和谐的，因为数千年前，九尾狐族的首领抚凰迁狐族进入轩辕冢时就给这里设置了结界。

    当年的抚凰法力高强，她是无上仙教截教通天教主的首徒，她也是截教第一强者，其威名远扬三界，她设下的结界连女娲娘娘都只能看着，后来又有通天教主的加固，更是天上地下无人敢近。

    九尾狐族有数千年的安宁，全是靠着结界保护，可如今，结界却被本族的人毁坏了！

    就是祭天高台上的那个少女，偷偷进了九尾狐族明令的禁地，不仅将抚凰祖先遗留的无上功法绝学盗走，还毁坏了保护了狐族数千年的结界。

    所有狐族都将目光投向了高台另一方的蓝衣绝色女子，那是九尾狐族如今的族长，他们都等着，等着族长判决这个少女。

    天冷幽幽地刮起风，失去结界，九尾狐族彻底暴露在外界，天空上悬浮着黑压压的云，雷电在其中翻腾，不时爆炸出些小的电光，而如今所有九尾狐族人的心情比这天空更糟糕。

    九尾狐族的族长注视着少女，琥珀般的眼眸微微含着疼惜，她轻声打破了沉默：“抚夕，我最后问你一次，冷夭到底在哪里？”

    少女毫无反应，像死了的尸体一样，孤零零挂在红木上，拖在地面的一缕裙摆随风轻轻摇曳，族长的心都等得快枯竭了，她的眼眸里甚至露出些渴望。

    少女是九尾狐族近五百年来资质最高、最得族人喜欢的，更是她亲妹妹唯一的女儿，她也对她给予了厚望，即使祖先抚凰将族长之位传给她时曾叮嘱她，日后传位须传给天资差但品行淳厚的后人，她还是有意让她继承她的位置。

    可是……族长眼里满是失望，可……为何偏是她，偏是她犯了如此大错？

    不仅引进外界来的银色狐狸在轩辕冢里偷偷照顾，为他营造虚假身份，让他呆在轩辕冢里，还为了他去偷九尾狐族禁地里的功法，甚至无意里毁坏了九尾狐族的结界，她犯了如此大错，却还不知悔改，宁死也不肯透露那银狐的去向！

    台下的族人却等不及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严惩犯人”，像炸开了锅似的，所有族人愤愤地开始怒吼，他们恨她的背弃，恨她无情无义地为了一个外来的狐狸抛弃亲人和族人，他们齐声地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众人的愤怒的吼声和灼灼的目光如芒在背，族长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紧紧地盯着少女，颤声得几近哀求：“抚夕……”

    少女微微颤抖了一下，忍着浑身剥皮抽筋似的疼痛，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美貌的女人，轻轻扬起嘴角，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说道：“姨母，我被他骗了。”

    抚夕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掉，掉在光滑的地面，与她身下滴落的血滴融在一起，看得族长心都要碎了，她接受了三天三夜的拷问，没说一句话，没掉一滴泪，此时却脆弱如斯，她已经绝望到如此地步了吗？

    族长眼里涌出泪水：“抚夕啊……那个男人值得你这样做吗？”

    她的亲妹妹抚歆为了这个女儿求了她三天，抚夕受了多久的拷问，她就在她的屋外求了多久，今天她被用刑，她才将爱女成狂的抚歆关了起来。

    抚夕恹恹地垂下了头，似乎刚刚抬头便用去了浑身力气，族长只听得她低声道：“我恨他，却更恨我自己，恨我害了流茵，恨我害了族人……”

    流茵是抚夕最好的朋友，抚夕触动了抚凰祖先留下的机关，受了重伤，流茵为抚夕当去了最强大的冲击，魂飞魄散了，连尸体也被当时结界破碎爆发的强大力量弄得不知所踪，所以族人才如此不择手段想逼迫抚夕说出那只狐狸——冷夭的行踪

    只说了几句话，她的嘴角便流出刺眼的血渍，每个字都仿佛随着她的血液流出来，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滔滔不绝的愧疚将她仅存的一丝生存的念头也磨灭了，最终化作她低不可闻的话语：“姨母，杀了我吧！”

    姨母！杀了我……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