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浩渺而无边际的夜空上撒缀着无数璀璨的星子,像最善解人意的眼睛脉脉地看着你,一轮巨大的圆月,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近得仿佛触手可得,清冷的月辉似烟雾一丝丝弥漫出来,染尽了千里流云,染尽了万里琼天。
立在云端,她轻轻伸出手捧了一怀的月光,虚无的光华在手腕慢慢收拢,直到手触及自己的肩头,她方缓缓回神。
一切都静谧得令人欢喜,美好得叫人沉醉,偏偏有不解风情的声音吵闹,乾坤弓悬浮在空中,问着:“你当真要去?”
“嗯。”彩云轻轻闭上眼,感受风的流动,一头墨发随风微微飘扬,青衣也在风里飘舞,宛如绽放开一朵花儿。
她的思绪仿佛流云般飘摇,一会儿看见那妇人满是沧桑麻木的眼神,一会儿看见那孩子铁青的面容,再一会儿又变成了万里的白骨森然恐怖,过了一会儿,她竟还看见了虚空辰界里自己。
七八岁的女童眉眼坚毅,正不知疲倦,不分昼夜地练着脑子里熟悉的剑谱,她看着,闭眼间一瞬,女童竟长大了许多,身量高了,容貌也更清丽绝尘,但她杏子般的眸里却盛满比延绵雪山更缥缈寒冷的冷漠,眉宇里的坚定也更明晰了。
满世界里仅她一人,劈、撩、斩、抹、掤、托、钩、挂、堤、刺、扎,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可她仍皱了眉,她学尽师傅留下的功法剑谱,但只能尽展招式,威力总不如人意。
于是,有人来了。
听不清那人的声音,但看见女子的脸色竟一下雪白,身子也在颤抖,她竟如此失态,终是没站住,她软倒在地,无神地望着天,任弥漫的莹光蓄满眼眸,流水一样从脸颊流下。
本以为会很久,却仅是一个时辰,她又慢慢站起来,却是找了一处地方,无声流泪着将她的宝剑埋葬,画面一转,她的手里便握住了一把长弓,弓如弯月,却是黑夜的墨色。
彩云睁开眼,看着悬浮在星海上的月亮,轻声道:“我其实没什么心思再活下去,生与死,于我也不过一念,但若是……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怎会不尽力呢?”
“可你师姐她们,你也不管了吗?你就如此赴死。”乾坤弓终没忍住,叫了出来,他是剑中之灵,主人身死,他也会受影响。
彩云却缓缓笑了:“只当我任性一回吧!活着当真,太累。”她言语里饱含了疲惫,竟是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活到今天,她所支撑的信念就是报仇雪恨,心愿得成了,她所有的责任一夕之间都消失了,心头一清的同时,却又看空了一切,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如今还能为人做些事情,她哪里能拒绝呢?
乾坤弓还要说话,彩云又低笑了一声,说道:“你与我有百年情谊,一直在一处呆着,你也厌烦吧,随我再战一回,你便离开吧,天高水远,你,”她举目望着莫测的天边,“好好保重!”
乾坤弓一听,再无话说,清鸣了一声,表示愿意随彩云一战。
“多谢了!”
……
夜里,一道青光转瞬划过天空,落在了朝歌宫阙里。
深夜里,朝歌却是歌舞升平,热闹得很,殿宇林立整齐,檐角微翘,细碎晕黄的光芒从檐角边缘晕出,银烛辉煌中歌乐悦耳动听,整个朝歌如仙境般祥和美好。
只是这样富丽堂皇的宫宇下,却是惨不忍睹的沧夷之色,不知有多少白骨冤魂为这样的祥和丧了性命。
彩云静静看着,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激得她回了神。
她足下一点,便如轻燕飞起,在宫殿檐梁上一踏,身子便前行了。这里是天子居所,有神灵护佑,她现在动用法力,会被发现,所以她只能依仗身姿灵巧,先找到纣王再说。
借着殿宇的遮挡,她避过了无数巡逻的将士,没有任何阻拦,在宫殿里行地十分顺畅。
彩云的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握着的右手紧了紧,望了望天,她心里实在不平静,直觉这样走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彩云紧抿着嘴,一会儿见机行事吧,以她的修为,要逃命应该绰绰有余的。
贴着廊道上玉柱一直向前,耳畔的乐声越来越大,彩云的眼眸微暗,提起了手里的乾坤弓,她感觉得到,前方殿宇里隐约的帝王之气。
越过廊道,彩云提气一跳,身子一倒,倒攀在宫殿的檐上,她往前探出身体查看,看见了宫殿了的情形。
华丽的宫殿里,烛光如星辰闪亮,整个宫殿亮如白昼,真是:玉钩斜挂,半轮新月悬空;宝帐婆娑,万对彩鸾朝斗。看着那红光里的凤鸾宝帐,彩云微微一惊,此处竟是帝王的寝宫。
而寝宫正中宝座上斜依着墨发男子,身形挺拔如松,便是如此慵懒的姿态也隐隐透着王者的霸道,他的轮廓极为刚毅,眉宇里尽显威严冷酷的帝王姿态,他以手撑头,头发便尽数倾泻在右肩上,遮住了他的眼眸。
彩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敢相信如此冷酷霸道的人会是一个昏君,会沉迷酒乐,但他身周环绕的帝王之气和他身上尊贵无比的服饰无不诉说着此人的身份。
他就是朝歌之主,纣王帝辛。
他身旁是一名绝色无双的女子,那女子眸光柔柔,微含浅笑的模样比五月的花神芍药更绰约动人,想来是一位妃子。宫殿的前方是一群身着广袖的舞女,皆是貌美动人。
彩云袖里的手指不自觉微微动了下,她有一些紧张,但她没注意到,下方宫殿里的男子倏地微抬了头,深邃的寒眸里射出森然渗人的寒光。
彩云目光忽地一涣,竟刹那间心神呆怔,下一刻她忙抬眼寻找那让她恐惧了一瞬的东西,然而看了四周,又看了殿内,她再找不到那令她恐惧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彩云眸光微微闪烁,究竟是谁?
彩云终将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的帝辛身上,目光惊疑不定,会是他吗?
帝辛却在此刻抬了头,但没有与彩云的目光对上,他伸出手,猛一用力,将身侧的艳色女子揽入怀里,手指便扶在女子的香肩上。
女子惊讶了一下,便回抱住帝辛的腰身,娇柔地笑了两声,柔媚的声音几乎能滴出水来,“大王,何必心急呢?”
帝辛勾起唇角,挥手让殿里正不知是继续跳,还是识相离开的舞女们退出去,他甚至放声说道:“周围的侍卫也都退了,孤要与爱妃一同赏月。”
果然是个昏君,彩云想着,见帝辛挥推了侍卫,更觉机会难得,虽心里仍有疑虑,但也免不了心里一喜。
殿里女子一听,更媚眼如丝,婀娜的身子仿佛软成了一摊水,柔软地攀附在帝辛身上,帝辛也乐地把她抱得更紧。
宫瓦上的彩云看着脸色微微红了,低声咒骂了一声两人的不知羞耻,握住乾坤弓想着,现在该下去了。
无人察觉里,帝辛寒眸忽地一闪,他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女子抚正,一只手揉上了女子垂下的柔软青丝,没有看见怀里女子柔媚的眼眸下竟一片冰凉,偏偏她的笑声尤为妖娆。
这女子正是苏妲己。
她的手不经意地滑过自己额前的发,眸里有些惊讶,会是谁,在此刻来朝歌?看帝辛的模样,似乎他也不知道来人身份,而且来人法力修为还不低。
一阵寒风吹进大殿,寝殿里的银烛被吹得一颤,宫殿里顿时明暗不定,突然一道利光袭进殿里,仿佛一道闪电,直射向帝辛。
帝辛抬眼注视那道箭光,唇边的笑更意味深长,电光石火间他拉住苏妲己斜了身体,几乎是擦了箭光的边缘避过去了,箭光射到后面的墙壁,那片墙壁轰隆一声,爆炸开来,刺眼的亮光照彻了整个宫殿,一瞬间照彻了整个朝歌。
顿时,四周传来急迫的脚步声,是宫里的侍卫赶来了。
白光消失,后面的墙壁被炸得粉碎,漏出了夜空,一点点月光洒进来,凄冷如寒风。
帝辛看着殿中站立的女子,端的是姿色清冷如冰,启唇,道:“你是何人?”
感觉到箭光里蕴涵的截教功法修为,苏妲己微微一怔,她微微退了几步,像是被惊吓到了,她微抱膝缩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注视着帝辛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
彩云持弓而立,目光扫了独善其身的苏妲己,一眼便聚在帝辛身上,说道:“你这无道昏君,我是替天下黎民前来取你性命的!”
彩云本不想多言,但杀人的理由还是要先讲明的。
苏妲己一听,眉眼都笑弯了,哪里来的小仙人,如此单纯?她看了看帝辛,果然帝辛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明显是被如此低劣的理由气到了。
彩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成笑话,她深吐了一口气,手抬起,挽弓直面君王,她须赶在守护帝王的神灵下来之前,将帝辛杀死。
一箭射出,万道光华齐绽,刹那芳华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但这美丽里却是森然杀机。这一箭与先前的一箭皆用了全力,先前一箭离得较远,这一箭定不会射岔。
苏妲己目送着那箭射向帝辛,竟悄悄往后挪了,她是避免自己被推出去当挡箭牌,万一他真这么没良心……可就真成挡箭牌了。
帝辛的目光从两旁被劲风带得飘飞的纱带收回,掠过苏妲己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的狐狸眼后缓缓闭上,从容不迫,对这几乎能使整座宫殿倒塌的箭气视若无睹。
说来慢,其实转瞬即至,箭气刹那间已至帝辛身前。
帝辛身周忽然出现了一圈金光四射的光罩,挡住了彩云的一箭,无形的旋风以帝辛为中心四散开来,箭与金色光圈相接的瞬间爆发出了宛如九天金乌般耀眼的光芒,凝形成实质的王者之气显露无疑。
帝王之气,诸神退避,万仙叩拜,群妖逃窜!
金色光辉里,帝辛仿佛是一位远古天神凛然圣威,霸道绝伦,让人生出一股膜拜的强烈念头。
彩云刹那变色,帝辛的帝王之气竟如此强悍!
帝辛蓦地冷哼一声,身上的光圈竟轰然响了一声,彩云和苏妲己只觉眼前一阵金光闪耀,帝辛身上的帝王之气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冲天气柱,直冲云霄。
四方刹那间如白昼降临,天地风云搅动,呼呼的风声在整个朝歌上空成了唯一的声响。
朝歌上下一片死寂,无数的百姓和贵族立在地上,看着那宫阙上巨大的金色光柱,神色敬畏得近乎狂热。
风云变色里,光芒渐渐消失,无数的人在光芒闪去的那一刻,齐齐跪下,山呼陛下!
在彩云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她那道威风凛凛的箭气缓缓断裂,炸裂消失成无数光影。
一边的苏妲己却偷偷以袖掩唇,掩盖了唇角溢出的鲜血,眸里是说不出的震惊。
彩云不自觉退了两步,想到此行目的,身形顿了一下,目光一定,她一跃而起,疾风般冲到帝辛面前,一掌拍去。
“放肆!”
帝辛神色冷傲,怒喝一声,以掌相对,两人掌风相接,旋风大作,彩云居高在空中,以高空优势与帝辛相持,却并不占上风,她的目光与帝辛锐利的寒眸相撞,看着帝辛的神色,她心里忍不住一寒。
怎么可能,纣王明明没有修习过法术,可手臂上传来的巨力怎么回事?彩云震惊地想着。
苏妲己轻扯了下嘴角,帝辛天生神力,自小便有帝王之相,所以才得上任君王帝乙传位,自任位,他身上的帝王之气越发强大,便如无尽法力般能运用自如,一般的妖精根本不得身旁,她也是因为有数千年截教法力,才能以妖身于旁。
所以,她才成了女娲手里的棋子。
突然,帝辛的掌力增加,掌力传过手臂,彩云霍地浑身一震,被劲风震飞出去,倒退了十几步才停下来。
彩云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她知道她是被掌力震得五脏移了位,她擦去了唇边缓缓流下的血渍,如临大敌地注视着帝辛。
她此刻不能逃,如果逃,便是将后背留给了纣王,他若再打自己一掌,自己难保性命。
帝辛阴翳地盯着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脸上一分分冷然下,他缓缓走出,一步步走下鸾殿的台阶向彩云走去。
他似不经意间睨了苏妲己一眼,苏妲己正发怔里,她正看着殿中的彩云,眼里几分焦虑,想着,帝辛要杀了她,怎么办?她可是截教弟子,杀了她,通天教主会震怒的!
帝辛轻轻笑了,这笑却十分冷冽,像寒刀刃上一闪而过的血色杀气。
彩云不由后退,脸上冷汗潸潸而下,她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帝辛这个人的恐惧。
此刻她方意识到,她惹上了一个绝不能招惹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