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遇到燃灯道人,燃灯道人赐给李靖玲珑宝塔,哪吒不得不认李靖为父,锦陌和清澜一旁看得只觉好笑,前后风波便如此草草平息了么?
哪吒桀骜的神情和李靖有苦难言的忧虑形成鲜明对比,两人看似和好,实则早已离心,阐教众仙只道骨肉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可两人势同水火,哪里还有亲情可言,更何况,如今这表面和平的局面还是用压迫得来的!
但这与锦陌两人全无干系了!她们所关心的只有彩云一人!
一天下来,两人也未看见彩云,推断着彩云应该是知道了哪吒杀害龙王之子,被逼自刎的事情,便离开了,清澜一阵叹息,不知彩云如今漂流在何处。
两人商量下来,只能先去彩云的师父石矶娘娘的洞府寻她。
……
丛林幽幽,高大的树木遮挡了灼热的阳光,却还漏了一丝半点的光子下来,光点稀稀疏疏在树林下生机盎然的绿草上跳跃。
幽静的山林里忽然爆发一阵咆哮,惊得鸟儿在林子里飞起来,落了一地树叶,树叶翩飞而下,正要落地时,丛林的深处转出两道娇小身影,两道身影旋风一样的跑过,带起的风把刚要落地的树叶又卷着在空中打了个转儿。
这却是两个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长得极为讨喜可爱,乌黑的大眼睛,包子一样圆润的小脸蛋,头上扎的两个小揪揪,因为跑动着还不停地摇晃,令人惊奇的是,两个女孩长得极为相似,竟是一对双生子。
两个孩子脸色惊慌,手拉手跑着,还不时回头看后面。
“嗷!”
一声咆哮传来,一只大野狼从树林里窜出,野狼身影如风,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冒着血光,白森森的尖牙在阳光下闪烁。
两个女孩脸色立即一白,却不敢停下来,绿衣服的小女孩眼眶一红,扁着嘴说道:“姐姐,我好怕!”
粉色衣服的女孩抿了抿小嘴,大眼睛里泪光莹莹,却出言安慰道:“妹妹别怕!等会就能回去了,师傅会救我们的!”
绿衣女孩点点头,却没看见粉衣女孩脸上的凝重,这里离回洞府还有一段长的路程。
“嗷!”
两个女孩听着那吼声同时一抖,甚至都不敢回头。
粉衣女孩偏头看绿衣女孩,见她已经气喘吁吁,另一只小手正抹着汗,嘴唇动了动,说道:“妹妹,你快回去找师傅,我引开她!”
“不行,你打不过野狼!”绿衣女孩想也没想地说道。
“师傅才打得过它,你快去找师傅来,这样我们都能得救了。”粉衣女孩着急地说道。
绿衣女孩犹豫了一下,但到底是年纪小,分不清楚对错,只觉得姐姐的法子已经是最稳妥的了,担忧地看姐姐一眼,说道:“那好,你小心些!”
“嗯!”粉衣女孩低头跑着回答道,眼睛里忽然掉出一滴泪水,但绿衣女孩没有看到。
两人答应好了,往前头一棵绿树跑过去,以树为界线,两人忽然就分开跑,粉色太明显,野狼只停下看了看,就毫不犹豫追向了粉衣女孩。
绿衣女孩只回头看了一眼,往洞府跑去,她张着嘴大口喘气,一个劲儿想着,快些,快些,再快些,姐姐会没事的……恍惚里她竟有些安心了,眼里是不断后退的景物,粗重的喘气声像蜘蛛网一样一点点收拢,她只觉自己似乎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师傅!师傅!你在哪里?
天地忽然旋转起来,女孩眼里的世界开始旋转起来,她不由地停了步子,弯着腰大口喘气来,她迷茫地四处张望,仿佛忽然不认得路了。
清风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用跑这么快,看你这么累?不会有事的,没人会出事,都是好好的,何必跑这么快,摔着了怎么办?”
女孩狠狠吓了一跳,脚下突然一拌,重重摔在地上,“疼!”痛呼了一声,女孩伸手摸了摸脚腕,还好,没什么事。
想起那个声音 ,女孩蓦地扬起身子四处看,可到处都是绿意盎然的树木,她心里一阵恐惧,四周竟忽然弥漫起了浓密的雾气,四周成了白茫茫一片。
眼里几乎掉出眼泪来,女孩用力抹了把袖子,眼眸里的眼泪消融在衣袖上,眼睛却红了,她强自朝四周喊道:“师傅!师傅!”
天地一片悠悠寂静,她的声音成了回音在这狭小的天地里不断回响,女孩鼓着脸庞听了一阵,没有声音,慢慢爬起来,她竟忽然大步地往前面冲过去,冲进烟雾里,带起一阵缭绕。
女孩跑在雾里,倔强地向着那个熟悉的方位,那声音又在说话:“回去也没有用,你师傅不会去救她的,徒劳一场而已……”
女孩不去听,却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足下再一踏,她竟腾空了一两丈,女孩顿时狂喜,也顾不得那烦人的声音,脚下一踏,身子便起空,她斜身一脚反踢在旁边的树干上,借着反力前冲。
“没用的,没用的……”声音像秃鹫一样盘旋。
女孩在金色的阳光里跑回了洞府,她着急地跑到师傅闭关门前不住地拍打:“师傅!师傅!快救姐姐!师傅!”
“她不会去救的,她练功岔了路子,现在动弹不得!”那声音带着笑意,女孩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下一刻她拼了命地拍打门,眼泪在她眼睛里打转,“师傅!快救救姐姐!”
门“碰”地一下打开了,却出来一块人形的黑炭,女孩惊恐地捂住唇,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那黑炭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一直盯着女孩,女孩顿时如至冰窖,女孩呆了一下,尖叫着往逃,手忙脚乱,一派狼狈。
女孩边跑边叫,耳边却一直有声音,它轻柔着说道:“你怕什么,那不就是你师傅吗?你怎么看到你师傅还要跑呢?快回头看看,你师傅伤心了哟!”
女孩摔了好几个跟头,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往外跑,眼看要跑出洞府了。
“咻!”
竟是一枝羽箭飞来,女孩的眼睛瞪得死死的,浑身不敢动。“哗!”灼热的鲜血淋了她一身,她顿时尖叫起来。
往下一看,粉衣女孩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地上,血慢慢浸出来,染了衣服,她的脸上也溅了几滴鲜血,女孩呆滞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浑身忽然一冷,仿佛被浸在凉水里,一点点凉到心底,女孩终是忍不住,惊声叫了一声。
“啊!”
彩云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四周,她正处在一条并不平坦的泥路上,路是直的,应该平时走的人比较多,路的两旁是杂乱的灌木,灌木后是密林,远处是斜着的夕阳,光线微黄,照得人眼晕。
一阵风过,彩云打了个寒战,低头看看,她竟坐在一块泥水浑黄的水坑里,因为刚刚醒来没回过神,这下才发现,彩云慢慢从水里起来。
水滴从裙摆上滑落,离开水里,身上的衣服仍是干净光滑的舒适,毕竟是仙衣,给自己施了清洁的法力,去了身上的泥污。
乾坤弓说话了,“你昨晚从云上掉下去,落到了这里。”
“这是哪里?”彩云垂下眼眸。
“不知道,”乾坤弓说道,它也不知道彩云昨晚是往何处飞的,但说完之后乾坤弓又觉得这样回答很没用,就开口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不知道。”彩云迷茫地摇头,“随便走吧!”
疲惫地望了一眼前后的路,彩云转了个身,扒开灌木,进了密林里。
乾坤弓:“……”
进了林子,到处都是杂草,高的杂草有人一般高,每一步踩下都陷进了一片碧绿里。
漫步走在里面,每一步踩下去,心里都空落落的,仿佛在心口裂开了一道空隙,什么思想啊,感觉啊,乃至灵魂都从那缝隙里跑了出去,只剩下躯壳在这密林里晃荡。
她忽然一阵烦闷,真是讽刺,她在虚空辰界里浑浑噩噩度过了一百三十年,每每练功练到精疲力尽,晕倒至人事不省,那树下染尽土壤的鲜血和空洞的洞府几乎成了噩梦,将她折磨了一百多年。
她恨啊,恨到不惜一切代价去修行法术,她的恨意像地狱里无尽的烈火,熊熊燃烧了百年时光。
可她只能压抑,她告诉自己:你没有实力,你便报不了仇,你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你太弱了。
可她怎能想到,待她真正有了实力,报仇有望时,仇人却早已经死了!
眸光忽地暗哑,脚下的渐渐地速度加快,几乎是瞬移,她像一阵青色的风在树林里飘荡,狂躁的风像刀片一样从她脸上划过,她弯起嘴角笑起来,笑得畅快淋漓。
“天道无情!天道无情!”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一道轰雷在林子里炸开,她的眼睛瞪着天空,眼角几乎要裂开,慢慢地,眼角处滑落一滴包裹着血的泪水。
“有人求救!”
乾坤弓叫起来,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彩云的神志恢复了一些,彩云脸上还带着笑,声音却冷了下来,“与我,何干?”
有反应便好,乾坤弓欣喜,他刚刚喊彩云喊了半天,也没换得彩云一点回应。
“主人,您可还记得您刚入截教时发下的誓言?”
一碧如洗的蓝天下,空旷幽静的山谷里,两个总角女童,抱着师父赐的宝剑,对着浩瀚天地,用最赤忱的心灵许下自以为最伟大最崇高的誓言:“待我们艺成下山,便学那绿林豪杰,扫尽世间不公,荡尽天下不平事!”
彩云用手捂住眼睛,低声地泣道:“……荡尽天下不平事么?可如今只剩我一人了,师傅,姐姐都没有了……”
乾坤弓说不出话了,也不敢说话,它怕彩云会问它如何知道这些的。
一下子沉寂了,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可誓言还在!”彩云眼里出现了一丝光亮,仿佛在一片死水里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阵阵波澜,乾坤弓一下子松了口气。
彩云寻着有生机的方向过去,刚拨开一片人一般高的灌木,便看见了倒在草地里的一名农妇人,旁边还躺着一个衣服简陋的孩童,妇人手里抓着一只蛇头,死命地掰着,妇人满天大汗,两眼充血,显然是在拼命。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彩云愣了下,蹲下去握住那妇人的手臂,说道:“它已经死了,你再继续下去,死的人会是你!”
那妇人一呆,木然地看着手里早就停止挣扎的蛇。
那条蛇早就死了,妇人自己手上满是牙洞,还泛着紫色,是条毒蛇,彩云看看旁边的孩童,两三岁大,脸色铁青,已经气绝。
彩云蹲下身子,握住妇人的手,给她输送法力,妇人呆愣地看着彩云,法力入体时,她浑身一震,在彩云正专心输送法力时,妇人却突然大力地甩开彩云的手。
法力反噬,彩云胸口血气翻腾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救你!”
妇人恍如未闻,手脚并有地爬走,爬到孩童身边,抱起孩童轻轻摇了起来,她的目光都已经呆滞了,却柔声说着:“娃儿乖!娃儿乖!”
可孩子早就死了,灵魂都去了,彩云看着妇人黄土颜色的手臂上刺眼的牙印子,,轻声问道:“心疼孩子,怎么还带他到这里?”
山林里的危险太多了,稍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过了好久,妇人才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行……不行,放在山下,会被人吃掉的。”妇人眼睛空洞地望向一处,“娃儿乖,娃儿乖,不怕不怕,娘不会让你被吃掉的。”
彩云目光一恍,想起了她当年被卖的情形,如今的世道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吗?妇人脸色慢慢变青,彩云回过神,想继续给妇人输送法力,可妇人却不断挣扎,她只能对妇人说道:“我能救你。”
“真的?那我的孩子呢?”妇人惊喜起来,彩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孩子已经死了,我……救不了!”
“你骗人!”妇人叫起来,“我孩子没死!他还活着!巫女,巫女会救我孩子的!”她突然站起来抱着孩子跑,彩云拦也没拦住。
女巫是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领域内都能担任职务的女奴,虽是女奴,却有着尤为高的地位。她们天生对灵力和仙气极为敏感,有些甚至能改变天地的灵力,产生各种奇异神秘的事情,以达到她们救济苍生的责任,这样的能力被百姓称为巫力。
但其实她们只是能简单调用一些灵力罢了,彩云也没有想到,她们这样的荒野地方也会有女巫的存在。
彩云脚下一动,下一刻,她便瞬移到了妇人身旁:“没有用的,我若救不了,你所说的女巫也救不了。”
妇人吓得跌倒在地,她紧紧抱着孩子发抖,她的脸色已经发白,显然是毒入肺腑了,彩云眸子里也带了些焦急,说道:“我现在就救你。”
妇人却摇摇头,眼神空洞着:“救我孩子,孩子!孩子!”一点点血从妇人的嘴角流出,可妇人完全没有反应。
妇人摇晃着站起来:“女巫……女巫!”
彩云看着她蹒跚的身影在从林间落进光芒里拉长,像夕阳里一具僵尸摇晃着,她没有再追上去,那妇人只相信女巫能救她孩子,她的孩子死了她也活不下去,除非把她孩子的灵魂从地府里带出来,否则她的孩子根本活不了。
可带出来又如何?天意难违,如果她今天逆天行事,将那孩子救活,那孩子日后定然会遭受百倍的痛苦,然后再死去。
彩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妇人一步一步前进,却渐渐慢下来,像身体慢慢被石化一样,身体一点点僵硬,却为着心里坚定的信念,一点点向前。
许久,彩云终是抬手,施了法让妇人的速度变快。
彩云自己却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跟着妇人走过的痕迹一点点走着。太阳刚下山时,彩云看见了人烟。
也看见了一团冲天火焰。
那个农妇人倒在火焰里,她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她们就在村庄外面被火烧着,妇人已经死了,可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甘心着,她是死于蛇毒,村里人怕毒会蔓延,就把她和她的孩子烧了。
风是冷的,却将火吹旺,可彩云却感受到刺骨的冷。彩云沉默地看着她的脸,一直到她燃尽,到夜色深沉。
彩云默默地走进村庄,这是一个很贫穷的村庄,房屋破烂,一地的粪便,不是动物的,是人的,干枯的草,干涸的土地,一切的一切,汇聚成了一群麻木的人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闭上眼睛,彩云听见了无数的哭泣声,凄凄惨惨,在死寂的夜里飘荡,它们像幽灵一样围绕住彩云旋转。
然后,天地里都是哭嚎的凄惨。
她看见,夜幕下,妇人苦苦跪在一个身裹黑服的人前苦苦哀求,可那人只无奈摇了头。
无数的人在旁边注视,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只是麻木无神。
妇人慢慢失去意识,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她的嘴微微张合,她想说些什么,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从口形却依稀能认出“娃儿”俩个字。
她身后有两个人,他们抓住她的脚,往村外拖。
彩云的神识忽地飘远。
千里的土地干涸地张大嘴,森森白骨躺在里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象征死亡的乌鸦落在上面,发出一两声沙哑的叫声。
千里的地方残留的哭泣声忽然苏醒,在这样寒冷安静的夜晚里聚拢,竟成了一首泣血的歌,在长满杂草的田野上回荡,在死去的骨头里穿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彩云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天子荒淫,废弛国事,君王爱纷奢,却役天下百姓,苍生性命,便如蝼蚁般卑贱呵!”
彩云将乾坤弓取出,星辰夜空之下,她执弓望天,朗声道:“君王无道,我便倾了性命替百姓诛杀他!只愿下一任君王,能是一代明主!”
杀君王?乾坤弓一阵惊骇,君王不能杀啊!这是有违天意!而且,君王也不是一般神仙能杀得的。
阵阵夜风吹来,彩云的长发被吹得飞舞,她的目光却极为坚定。
乾坤弓看着,竟不敢言,她竟是想用以命换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