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醒了,她在床上喊了几声妈妈,看妈妈只顾对着粪桶发呆,这孩子便自己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就想下楼去玩。
苏小听察觉到动静,赶紧回过头,拉住女儿。
梯子又窄又陡,大人上下尚且得小心,何况一岁半连平地走路都还走不稳的孩子。
她给女儿穿好衣,梳好头,牵着女儿小心地下了梯子,来到楼下。公公李贵发坐在火坑边咳嗽着,抽着旱烟,烤着火。
不见婆婆刘春红的身影,大概又去地里忙活去了。
厨房灶上的大铁锅里,放着几个还有余温的蒸白薯。另一口大铁锅里,还有半锅热水。苏小听知道那是婆婆留给她们的早点和洗脸水。
她取过木盆,打了一盆热水,给女儿和自己洗了脸,吃了蒸白薯。
公公李贵发住的右厢房臭气熏天,估计空气里弥漫的全是病毒病菌,孩子去爷爷那里玩,只怕会被染上病。
她决定给公公打个招呼后,不进右厢房了,直接带女儿四处转转。
出去转之前,得先把那个拱着蛆虫的粪桶带下来,不然,万一那些小生物拱上床去了,那今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公公病着,婆婆不见人影,丈夫不在家,苏小听只好把女儿暂交给李贵发照看着,硬着头皮自己去处理那个粪桶。
有两只蛆虫已经爬下粪桶,正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床铺方向一拱一拱地前进。
苏小听既不敢用手抓它们,也不敢用脚踩它们
幸好上楼之前,她有备而来:她将厨房那把破扫帚和破铁铲带上来了。
她抄起扫帚和铁铲,忍住恶心,将那两个蛆虫扫进粪桶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粪桶顺着狭窄的楼梯,带下楼。
还好,桶外壁的粪便和污迹没有碰到她干净的衣服。
即便如此,她将粪桶放回茅厕时,也快要吐了。拿粪桶的手,洗了无数遍,快洗破皮了,她才罢休,转身去接女儿。女儿已经一岁半了,会走会跑。
苏小听一眼没看住,只见女儿跌跌撞撞地向茅厕方向跑去。
她惊得一身冷汗,连忙去追,那么大那么深的一个粪坑,如果孩子掉下去,会淹死的。幸好,在女儿快进茅厕前,苏小听及进地拉住了孩子,牵着孩子的小手,看了一会儿猪和鸡,又去河边走了走。
刚开始来李家村时,她一直最惊叹的,就是这里风景优美,但现在只觉得枯燥乏味,连个网都上不了,电视只能收看有限的几个台。
她非常非常想念北京。非常非常想念那从小长大熟悉的城市环境。
想起那四面漏风的房间、满是蚊虫的墙壁和散发臭味、涌动着蛆虫的粪桶,她觉得在这里多呆一天,她都会发疯。
她给丈夫李承业发了短信,只有四个字:“我想回家。”
“怎么啦?”李承业回复。
“就是不习惯,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和孩子的衣服也没带够。”
“衣服我可以帮你们在这边买。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不,我一定要回家了。我明天就想走。”苏小听发送完这个短信,内心突然一阵轻松,是的,她要带孩子回家,不是她不陪老人病人,实在是这样的环境,她快要崩溃了。
晚上,李承业从工地上赶了回来。
他专门开了一辆工地上的车,接送苏小听母女。
苏小听坚持要带孩子回北京。李贵发和刘春红都默然不语。回到阁楼上,李承业问苏小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走?苏小听一再说明是她不习惯农村生活,没有别的原因。
第二天,知道儿媳妇去意已决,刘春红用家里的小石磨做了一些豆腐,抹上盐,用烟熏好,装进一个编织袋子里。
然后又将一块肥肥的腊肉也塞进袋子,还有几瓶她自己做的水豆豉和腌菜,让儿媳妇给亲家带去。
李贵发咳嗽着,将几瓶别人送他的麦乳精和牛奶,也塞进袋子里,给孙女吃。
苏小听看着这么大一个装满东西的编织袋,愣住了。
她再三推辞,推辞不掉,只好吃力地接住了,放在车上。
李承业发动汽车,苏小听跟公公婆婆挥手道别。挥手中,李贵发流泪了,眼泪顺着溃烂的脸部皮肤滑落下来,滴到地上。
苏小听呆住了,她知道公公是舍不得孙女。
可逃离这个环境是她此刻心底最深的呼唤,内心的恐惧和忐忑,让她无法劝说自己留下来陪老人。
李承业也看到了父亲的眼泪,默默地开出一小段路后,停了下来。
他对妻子苏小听说:“爹不舍得你们走,他时日不多了,你就委屈一下,带着孩子留下来,陪两个老人几天好吗?你差什么东西,我给你买来。我求你了。”
“不,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北京。”苏小听坚持地表明态度。
她实在不想呆在这种落后闭塞的环境,再多呆一天,她都会疯掉。
李承业没有再说什么,又发动了汽车,继续前行。
苏小听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察觉,丈夫李承业此刻的眼里,已经满满的,全是怨气。
因为李承业还要赶回工地工作,所以他只能送苏小听母女到贵阳火车站。
苏小听背着、拎着大包小包,还要牵着一岁半的女儿,吃力地挤进人群,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那个放满了豆腐、腊肉、咸菜和麦乳精的编织袋,被交了高额的托运费。
真是豆腐搬成了肉的价格。苏小听无奈地想。
她买的是一个软卧下铺。
对面下铺和上面两个上铺全是单身男人。
苏小听自从当妈妈后,成熟了很多,那一颗娇羞的少女心,早已不复存在。她坦然地放好行李,带着孩子来到自己的床边,对那几个正盯着她的男人,微笑得体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给孩子倒了点水,削了个苹果,轻声细语地给孩子讲故事。
肚子有些疼,她知道她的慢性肠炎又发作了,需要上卫生间。
可是孩子行李一大堆,她去了卫生间,谁又来帮她照看这些呢?能忍耐一时,且忍耐吧。
窗外,景物一晃而过、不见踪影,正如这时光飞逝、岁月流转,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
当初为了爱情她义无反顾,毫不考虑任何现实条件选择了一穷二白的他。房子、装修、电器自己全盘付出,甚至牺牲工作回归家庭带孩子都不曾计较得失。
如今却为了区区一个网络、一张舒适的床、一个卫生间,不顾爱人的苦苦乞求,当了逃兵。
爱情,最终敌不过婚姻的油盐柴米和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