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一天,李承业突然赶回家,他开了一辆工地上用的车。
李承业说父亲李贵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苏小听立马就明白了,李承业是想让她这个儿媳妇带孩子去看看老人,还特意从工地借了一辆车来接她母女。
她便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行李,抱上女儿,跟着丈夫李贵发踏上了去贵州的行程。
从北京到李家村,不坐飞机和火车,自己开车,路途遥远。
好在这回是一家三口,没有外人,全当是旅游了,所以苏小听一路上心情还不错。
经过一路辛苦,他们终于到了李家村。
苏小听看到公公李贵发的第一眼,便吓了一跳。
只见李贵发脸部浮肿,一只眼睛已经被浮肿起来的皮肤挤得看不见了。脸部不但浮肿,还溃烂,血水和脓水正从脸上那些无数个孔洞里往外冒,往下流淌,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婆婆刘春红一看到他们回来了,抹起了眼泪,叫他们别走了,好好陪陪李贵发,李贵发只怕时日不多了。
李贵发看到孙女,很开心,转身从枕头底下,取出两百元,给孙女。那是他偷偷瞒着刘春红,藏的私房钱。
苏小听看得心酸,她把女儿交给公公李贵发抱了抱,让女儿亲亲李贵发稍微没有溃烂的右边的脸。
孩子看到爷爷的丑样子,快被吓哭了,但在母亲的要求下,还是像鸡啄米一样,用小嘴轻轻地亲了爷爷一口。
李贵发流泪了。这个要强要面子的男人,过去再苦再累,当着别人都没有流过泪。
他知道自己这个病治不好了,可他不想死,他才六十多岁,他还想等到儿媳妇生二胎,他还要抱大胖孙子。否则他死不瞑目。
右厢房的卧室和客厅里,已经满屋飘荡着李贵发流的脓血带来的**的臭味,让人哪怕是呆片刻都觉得无法忍受,需要屏住呼吸,更不要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了和在卧室里睡觉了。
沉闷地吃过晚饭后,各自睡去。
这回老两口住右厢房那间卧室,小两口和孩子住阁楼上。
架上木梯,爬上阁楼,苏小听这才发现阁楼的简陋:木制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小木床,床上有一床破棉被。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家具和床上用品了,连一把放置脱下来的衣服的椅子都没有。
屋里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天花板上那一盏昏黄的普通灯泡。
房间的一面,有一个方形的窗户。窗户没有玻璃,也没有窗户纸,只是在这个木板墙上挖出的一个很大的方形孔洞,就算是窗户了。
那盏昏黄的灯泡刚一开灯,外面树林里活动着的那些飞蛾、虫子,便似乎找到了目标,蜂拥而来,通过那个叫做窗户的方形孔洞钻了进来。
一个拳头大的黑色飞蛾“扑”地飞到苏小听的脸上。
它身上有毒的粉末随着它扇动的翅膀,到处飞舞,有一部分被苏小听结结实实地吸进了肺里。
她咳嗽着,惊叫着挥手打飞那只巨大的飞蛾。
李承业看着光秃秃、没有蚊帐的床,有些歉意地对苏小听说:“爹妈都不用蚊帐。”
苏小听看着那只被赶走的大飞蛾,心有余悸:“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人能住,我们年轻人当然也能住。大人好办,就是这么大的飞蛾或者别的什么虫子要是钻进孩子的嘴里怎么办呢?会不会引起中毒或者窒息?”
“你也太多虑了,老人睡了这么多次,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见丈夫不以为然,苏小听只好决定夜晚惊醒一点,多起几次床,帮孩子驱赶一下这些飞虫。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女儿还小,总是喜欢夜间起夜几次。
苏小听犯愁了,且不说公婆的茅厕夜间让人胆寒,单说下这阁楼的楼梯,又窄又陡,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地抱着孩子下去小解,万一她和孩子一脚踏空踩滑了怎么办?
李承业被苏小听叨唠烦了,便下楼去找母亲刘春红,给孩子要一个尿盆。
刘春红转身去猪圈里,拿了一个四壁还沾着粪便的粪桶递给儿媳妇。
苏小听看着眼前这个笨重的、散发着粪便臭味的木制粪桶,惊呆了。
这样的粪桶放在房间里,闻着那气味,看着那桶四壁沾着的粪便,心里别提多恶心,估计也别想睡好觉了。
即便睡着了,大概做梦也是做那些上厕所之类的让人作呕的梦了。
可苏小听总不能要求公婆把脸盆、脚盆或者菜盆拿出来,给孩子接尿吧?
粪桶就粪桶吧,总比没有强。
看着漆黑的窗外和呼呼吹的山风,想起那令人恐惧的茅厕和狭窄陡峭的梯子,苏小听实在没有勇气拒绝。
一整夜,苏小听都没有睡好。
她闻着床头粪桶传来的粪便味,帮女儿驱赶着蚊虫飞蛾的骚乱,又累又困。
丈夫李承业却睡得很香甜,鼾声如雷。
在鸡叫第二遍时,苏小听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外面的鸡鸣声和脚步声,以及李贵发的咳嗽声,吵醒了苏小听。最外边的床铺是空的,李承业不知去哪了?
手机里有一个未读短信,苏小听打开一看,原来是丈夫发过来的:老婆,工地上有事,需要我去处理。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家里条件简陋,不比北京,希望你能忍耐,就算是为了我。老公。
她对着镜子梳头,发现自己满脸倦容、两只眼睛布满血丝、面色发青,一脸晦气。
要死了,苏小听暗自想,这才是住阁楼的第一天,再多呆几天,我得把小命丢在这里了。
眼角的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急忙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吃惊地发现床头那个粪桶上拱着几只蛆虫,有一只已经快掉到地板上了。
苏小听感到毛骨悚然,赶紧掀开被子看看,还好,暂时还没有一只蛆虫爬上床。
这个粪桶就是昨晚婆婆带上来的那个桶。
本来苏小听跟女儿一样,也有起夜的习惯,在北京每晚也要半夜醒来上一趟厕所。
自从第一眼看到粪桶四壁的污物,她宁可尽量少喝水憋着尿,也不愿碰一下这个粪桶。
但是昨晚女儿半夜醒了,要尿尿。
苏小听只有抱着女儿,让女儿的屁股离粪桶壁尽量远一点,憋住气,匆匆解决。
当时灯光昏暗,加上困意袭来,根本没有发现粪桶有什么异常。
这几个蛆虫难道是因为粪桶天天放在茅厕里,从粪坑里爬上去的?还是婆婆用这个粪桶装了粪便去浇菜施肥后,没洗,直接拿上来给她们用?
越琢磨越恶心。
幸好昨天晚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