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诊的大夫是一个年轻医生,他给李旭儿骨折的手臂做了一个石膏固定。
年轻医生对苏小听说:“孩子太小了,怕药物有副作用。孩子骨骼发育快,应该可以自己愈合,我先用石膏固定,观察一下,不行再用药。你们回去让孩子静卧休息,不要乱动。如果有什么情况,就马上来医院。”
苏学江和许文华不放心,跟着一起回到苏小听的小家里。
晚上,李旭儿依然疼得哭,不肯睡。骨折处被石膏包裹着,不知道肿没肿。但看孩子表情,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许文华心疼外孙女,对苏小听说:“这个医生还是太年轻了,光打石膏怎么行?孩子疼得受不了。明天还是得去医院,让医生给孩子上点消肿止痛的药。”
苏小听点点头。
一整夜,苏小听抱着女儿,坐在床上,无法入睡。
母亲许文华和父亲苏学江都去次卧休息了,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苏小听不忍心打扰他们睡觉,她把卧室门关上了,这样就能起一点隔音效果。
女儿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还在哭,看来确实非常疼。
苏小听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掉眼泪,恨不得骨折的那个人,是自己。她内心煎熬,看女儿疼得难受,还是得送去医院让医生给孩子敷药。
看着窗外,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天亮的感觉,看看时间,离天明还早。
现在的苏小听,对那些两口子都在北京,一起工作一起带孩子,周末,两口子能够带着孩子去附近公园转一转玩一玩,这样简单普通的家庭生活充满了羡慕。
她带着孩子出去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离了婚的单亲妈妈,而孩子一生病,孩子父亲的缺席,让她孤独无助,更加深了她的这种感觉。
看着怀里依然因为疼痛而哭个不停的女儿和窗外浓黑的夜,苏小听心里有些懊恼,她向往的那种简单的家庭生活,不正是最初母亲许文华建议她找的婚姻模式吗?
找一个本地男孩子结婚,就能很轻松容易地达到那种虽然日子平淡,但简单而幸福的家庭生活。
对方的老人如果能帮着带孩子,她又何必被逼失去工作,来当全职妈妈?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母亲是对的。
她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婚姻,有了质疑。
心里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无助与绝望的情绪。她对丈夫有了一丝怨气:整天忙、忙、忙,家也不回,孩子也顾不上。
儿童医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的爸爸妈妈们,爸爸们背着孩子,妈妈们照顾孩子。很少有像苏小听这样,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跑上跑下的。
即使有,那也多半是离婚女人。
这样一个痛苦的深夜,孩子爸爸李承业大概已经进入梦乡了吧?
“丧偶式育儿”、“守寡式带孩”这些最近网络热词涌上苏小听的心头,是的,她就是那个“丧偶式育儿”、“守寡式带孩”中的准单亲妈妈。
而且,这样一个当甩手爸爸的丈夫,竟然嫌弃她是一个不挣钱的全职妈妈。
以前还遮遮掩掩,现在已经话里话外透着嫌弃。
自己为了照顾这样年幼的孩子,把工作也放弃了,把前程也牺牲了,连购物也省了,基本的娱乐也丢了,换一句话说就是:失去了自我!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都说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婚姻中油盐柴米各种琐碎的辛劳和磕磕碰碰的家庭关系,最能消耗一个女人对爱情对婚姻最初的幻想和向往。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了,苏小听在父母的陪同下,带着孩子,又来到了儿童医院。
那个年轻医生一看情况,立即取下了石膏固定,只见孩子受伤处已经肿得老高。
苏小听心疼得直掉泪,她不敢责怪这个年轻医生,说他医术不精,为什么不给孩子敷药,让孩子白白受了一夜的罪?
她看了一眼母亲许文华,平时行事泼辣的许会计,此刻也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
孩子还指望人家医生给治呢,争吵只会耽误孩子的病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从升级为母亲后,苏小听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已经不再冲动了。
只见那个年轻医生取下石膏固定后,给孩子敷上了一些膏药,用纱布包扎后,还开了一些口服的药。依然是嘱咐给孩子静养休息。
出了医院,似乎是膏药起了作用,女儿不哭了,躺在苏小听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苏小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整夜的疲倦,席卷而来。她正打算在出租车上打个盹,手机响了,是丈夫李承业。
李承业问她在哪里?在忙什么?
心头万般的委屈涌上心头。
苏小听急急地向丈夫诉说了女儿如何受伤骨折、如何带她去医院、如何煎熬了一夜的情况,满以为丈夫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回家看看。
只听李承业说:“你辛苦了!我现在正在爹妈这里,呆会儿,我请妈给女儿烧一个蛋。孩子你多费点心。”
然后挂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一阵忙音,苏小听的心都凉了。烧蛋,又是烧蛋。你跟他讨论现代医疗,他跟你穿越到原始社会那个巫医不分家、缺衣少药的时代,无法对话啊。
挂上电话后,李承业急急找来一个鸡蛋,请母亲刘春红帮孩子烧一个蛋。
刘春红正在灶边生火做饭,问明了情况,把蛋小心地放进灶孔里,口里念念有词,不外乎请李承业的太爷爷(即曾祖父),保佑孙女快一点好起来之类的。
李承业虔诚地看着母亲张罗的这一切,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
他听父母和村里老人说,他的太爷爷是村里有名的算命先生,能直通阴阳,每天帮人测字看风水,远近有名。
可惜太爷爷去世得早,李承业的爷爷也就是李贵发的父亲,没有继承这一衣钵。李承业的爷爷怕被人发现,遭遇不测,就将所有的测字看风水的书都当四旧悄悄地烧了。
从此,李家村少了一名算命先生,多了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
李贵发和李贵生自然也不会测字看风水。
不过说来也奇,每当他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者有什么病啊灾的,只要烧一个蛋,念上几句请李承业太爷爷保佑之类的话,好像慢慢都会好起来。
刘春红嫁进李家后,没有文化的她,对此更是坚信不疑。
鸡蛋在灶里“噼啪”一声爆了,把刘春红吓了一跳。她用火钳把蛋夹了出来,蛋已经烧得半熟了,刚才是蛋壳受热爆裂。
这次凝固的蛋白上没有什么孔洞,而是蛋白流出蛋壳,随着蛋壳的爆炸而飞溅得四处都是。
刘春红观察着手中的蛋,皱眉思考,对李承业说:“儿啊,孩子这次不同了,她不是钻洞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她是被别人吓着了,魂飞了,所以走路不稳才摔倒的。你把蛋吃了,你的太爷爷会保佑孩子好起来的。”
李承业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个半熟的鸡蛋,一口吞下。
他相信女儿会很快好起来,因为有祖宗在天上保佑。
毕竟是孩子,骨头嫩,愈合快。
在敷上药,又口服吃了医生开的药后,李旭儿骨折的手很快康复了。
苏小听高高兴兴地告诉老公,李承业一听也很高兴:“那太好了,我得告诉妈,谢谢她给孩子烧的那个蛋,也谢谢太爷爷,保佑孩子好起来。”
手机那头,苏小听默默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