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看到几个女儿全都默默地站在身后看着她这个母亲。
四女儿那时才一岁多,路都不怎么会走,也扶着门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刘春红想哭,但她忍住了,几个孩子都在看着她呢。
她心疼地给四个女儿一人盛了一碗冷剩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吃。
一会儿还要给小女儿喂奶,不吃怎么有奶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喂给孩子的到底是奶还是水?
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她奶水也就断断续续,孩子经常会吸奶吸到一半,就丢下**,饿得哇哇哭。
几个女儿虽然都是吃她的奶长大的,但全都营养不良,个子明显比同龄人显得矮。
这一年,是刘春红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她每天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小女儿,又要操心另外四个女儿,还要照顾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公公,又要洗衣做饭做家务,又要喂猪喂鸡,又要下地种菜种粮。
丈夫李贵发整天整夜地不回家,听说他跟村东头的寡妇田桂花好上了,还把地里种的西瓜三天两头地摘走送给田桂花。
村里的人背后指指点点,都在笑话她。
刘春红刚开始又气又怒,她喝过农药,她向李贵发下跪,苦苦哀求,她用柴刀把自己的手臂砍出血淋淋的大口子……
看着这一群年幼的女儿,她告诉自己要忍。
在农村,女人离了婚,就一无所有了。宅基地是男方的,土地是男方的,就连孩子,她也会因为没有经济能力抚养而带不走。
她不能把男人、房子、土地和孩子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再苦再累,她也要把这个家庭维持住。
只要忍到能给男人生个儿子就好了。
她每天饭后都烧一柱香,乞求上天能让她生一个儿子。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她的苦难终于到头了。在刘春红四十岁这一年,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李承业。
丈夫和公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坐了一个月子,产后终于得到了丈夫的陪伴和照顾。
有了儿子后,李贵发的心慢慢回到了家里,一家人过了几年相对以前来说比较幸福的时光。
生了李承业后,刘春红第一次有了底气,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不顾丈夫的反对,接受了县计生办的输卵管节扎手术。
从此,李承业成了她和李贵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儿子。
然后又是儿女们各自长大成家,离开了刘春红。
刘春红背着洗好衣服的背篓,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忆着往事。
是的,她是孤独的。
她一生都在服伺照顾别人,一生都在做牛做马般地劳累,却换不来别人对她的感激和关心。
母亲早逝,父亲偏心,丈夫无情,儿女远走,她这一生一直活在别人厌恶和鄙视的目光中,夹缝中求生存,察颜观色,活得卑微,活得战战兢兢。
她加快了脚步,回到了老木屋,在院子里放下背篓,扯了一根晾衣绳,将床单衣服一件件地晾了上去。
屋内,李贵发的咳嗽声更急了。
他的病情恶化得很快,鼻子和嘴巴已经肿胀得很大,吃饭和喝水都困难,脸上溃烂,流了很多脓水和血水。
整个卧室和客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气,那是一种****溃烂的臭味。连李祖权每天来给他号脉开方都要戴着口罩,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因为实在太臭了。
二女婿从县里买了一些针剂,每天给李贵发输液,补充营养。
大概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李贵发的脾气越来越坏,天天骂这个骂那个。
村里有些人碰到刘春红,就问你家老头子病得严重,儿媳妇怎么不回来照顾一下?刘春红无言以对。
李家村是讲孝道的,儿媳妇不上班,也不回家来照顾公公,真是说不过去。
刘春红忙完家里家外,还要赶回家,忍受臭气,照顾李贵发。稍微照顾慢一点,李贵发就会发火,就会骂她。
她有时忍无可忍,也会骂。
不过她不是骂丈夫,而是骂儿媳妇苏小听,骂他们李家白白娶了一个儿媳妇,天天闲在北京不上班,公公病成这样,也不回家来照顾几天尽尽孝道。
她更厌恶苏小听,喜欢李燕了。
李燕依然每个月都会来探望他们老两口,带来很多好吃的,也不嫌李贵发流淌的脓水和血水臭气熏天,进出老木屋,从来不戴口罩也从来不捂口捂鼻的,一有空就跑来帮刘春红做家务干活聊天。
听说李燕最近升职了,升为车间主任,薪水翻了一倍。
刘春红真希望他们的儿媳妇是李燕这样的可心人啊。
远在北京的苏小听,是不会知道李家村发生的这些事情的。
自从拒绝了李承业要她带着女儿去李家村照顾公公的要求后,李承业回家回得更少了,天天呆在贵州工地,两人主要靠电话联系。
女儿李旭儿已经一岁半了,不但会说话了,而且能站起来,不要人扶,自己走路了。
只是走得不是很稳,容易跌倒。
这天是周六,苏小听买了一公斤核桃,核桃有点潮湿,她把核桃堆放在阳台上,让太阳晒晒,免得发霉。
李旭儿在几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慢一点。小心摔倒。”苏小听想去制止,手机响了。
她回到客厅接起了电话。是一个房屋推销的电话,问她想不想去看看附近的一个楼盘的房子。
苏小听婉言谢绝了。
现在房子那么贵,自己的房子都还在还房贷呢,哪有钱再买房子?
刚挂完电话,只听“啪”的一声响,一个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随即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小听吓得赶紧直奔声音来源地——阳台。
她看到女儿扑倒在那堆核桃上,正哭得满脸是泪。
“你这孩子,叫你走路慢一点,小心一点,你就是不听话。”苏小听急忙抱起女儿,责备她。
女儿学走路这段时间,摔倒过很多次了,一般抱起来哄哄就没事了,苏小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一次,苏小听哄了很久,女儿依然哭个不停,还一个劲地说手疼。
苏小听观察了一下,女儿的左手一直蜷缩着一动不动,一碰她就大声哭,她这才着急起来,估计女儿是摔伤骨头了。
骨折得去医院啊。
李承业远在千里之外。
苏小听顿时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她想起了父母,一个电话,打给了苏学江和许文华。
苏学江和许文华正在逛超市。一听外孙女出事,一点没敢耽误,直接出了超市,打了一个出租车,来到苏小听家里。
然后他们一起送李旭儿去儿童医院。
李旭儿一路上疼得直哭。两个老人不停地安慰着外孙女。
到了儿童医院,由苏学江和许文华照看着外孙女,苏小听排队挂号、找医生、办各种检查手续,跑上跑下,累出一身汗。
经过x线检查,果然李旭儿的左手臂桡关节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