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李承业曾经想给父母买一个洗衣机,被刘春红和李贵发坚决地拒绝了。
他们一是文化低,不会使用那种电器,儿子教也记不住;二是洗衣机费电,自己去洗衣服床单,难道会累死?省两个电费钱,不挺好?
可她现在感觉自己自从进入六十岁后,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
洗衣服竟越来越吃力了。
真希望儿子和儿媳,带着小孙女,也能像别人家那样,一家子和和美美,聚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含饴弄孙、天伦之乐这种话,刘春红是不懂的也说不出来,但她本能地想:如果儿媳苏小听能有点孝心,带着孙女,来李家村照顾李贵发,或者哪怕多来看几眼公公婆婆,李贵发心情好一点,他的病应该不会恶化得这么快。
她越来越觉得,当初儿子这个婚,结得仓促。
北京大城市的儿媳妇和亲家,总让她有一种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感觉。
孩子们结婚这么久,孙辈都出生了,亲家却以工作为借口,从来没有来李家村看一眼她和李贵发。
儿媳妇也以要带孩子为借口,请都请不来。
相比之下,李燕和她父母就要有人情味得多。自从李贵发生病后,李燕每个月都要从打工的省城回李家村一趟,每次回李家村,李燕都要大包小包地来看望李贵发和刘春红。
李燕帮着刘春红洗衣做饭洗碗,有说有笑,逗两个老人开心。
李燕的父母也时常来探望李贵发。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时间一长,刘春红也不禁暗自感叹,自己的儿子不长眼,放着身边这么善良勤快的姑娘和有人情味的对方父母不要,要去找娇气傲慢的北京姑娘和人情味淡漠的亲家。
李贵发换下来的床单和衣物很脏,上面沾了很多脓血,搓都搓不掉。最近,老头子鼻子里和嘴巴流下来的脓和血,越来越多了,越来越臭,不像是有好转的趋势。
李祖权三天两头变着方子治,可好像不见有什么效果。自家男人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好不起来啦。刘春红心情沉重地想。
手上越发加把劲地搓洗。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篓里的衣服、床单和枕巾终于洗完了。
刘春红想站起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腰也因为长时间地弯曲,变得又酸又痛。
她在原地蹲着,揉了好半天腿和腰,才费力地站了起来。
一阵寒风吹来,吹乱了她的白发。
她那满是鱼尾纹的双眼,顿时被泪水模糊住了。
也不知是从生第几个孩子起,月子没坐好,天天流泪,落下了这么个迎风流泪的病根。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粗糙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佝偻着背,背着一背篓洗好的衣服床单,吃力地往家的方向走。
天气寒冷,路上很冷清,没遇到一个人,村民们都呆在家里烤火。偶尔见到有一两条狗,也是匆匆地跑过,甚至都没有停下来,看她一眼。
刘春红觉得很孤独。
其实,她这一辈子都很孤独。
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听别人说,她的母亲长得肤白貌美、性格极为刚烈。父母结婚没多久,父亲就移情别恋了。
那时母亲刚生下她,一气之下,母亲竟然在卧室里上吊自杀了,丢下正嗷嗷待哺的女儿刘春红。
母亲去世后,小刘春红的命运就悲惨了。
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这个叫后妈的女人给刘春红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自从妹妹出生后,家里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妹妹。
才五岁的刘春红又要照顾妹妹,又要洗衣做饭,又要砍柴烧水,又要喂猪喂鸡。
稍微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她就会遭到后妈的一顿毒打,动不动不给饭吃。
所以刘春红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矮、瘦弱、胆小怕事、没有安全感。
到了上学年龄,因为后妈舍不得出钱,她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同龄人背着书包去上学,而她,永远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在等着她。
她成了村子里少有的文盲。
妹妹跟她的待遇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个年代农村女人读到初中,就算不错了。
妹妹一口气读到县城高中,成了县里的知识份子,还分配进了县民政局,当了一名吃公家饭的干部,嫁了县政府的一名科长。
出嫁那天,迎娶仪式风光排场。
刘春红早早地便被后妈安排上山砍柴,站在山头上,看着山下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幸好她继承了母亲肤白貌美的外表,媒人将她说给李家村的李贵发。
李贵发看到她的外貌,一见就比较中意。经过深入交谈,两人的命运竟如此相似:父亲的偏心造成了一生的伤害!
也算是两人同病相怜。
李家很快便下聘礼,正式迎娶了刘春红。
刘春红牢记母亲自杀的教训,进门后努力伺候公公,夫唱妇随,低眉顺目,包揽了家里家外一切苦活累活,从不敢当面说个“不”字。
李贵发刚开始对她还好,还算喜欢,但时间一长,就如同天天吃一道菜一样,他腻了。
他开始喜欢上了那些泼辣有个性的女人。特别是当刘春红接连给他生了女儿后,李贵发的父亲天天念叨李家要绝后。
李家村的人背后笑话他命硬,净生女儿。
弟弟李贵生头胎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把李贵发的父亲乐的几天几夜没合眼。
这一切都让李贵发特别心烦。
他有些埋怨妻子刘春红的肚皮不争气。
因此,他以要忙各种事情为借口,天天外出不回家,也不管那几个女儿,任由妻子刘春红刚生产,连月子都没做,就得又照顾孩子又照顾公公,下地煮饭做菜,还要喂养两头猪。
刘春红记得很清楚,在生下五女儿后,李贵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生、生、生,生一大堆,全是些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生又生得多,老子养不起了。”
摔门而去。
几个女儿全都吓得哭的哭,躲的躲。
公公也不知上哪里溜达了,不见人影。
刘春红叹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产后体虚,浑身酸软无力。
她抱着刚出生的五女儿,扶着墙,走到厨房,揭开锅盖。
大铁锅里有小半锅剩饭,这大概是丈夫和公公中午吃剩的。
虽然这些剩饭已经变得又干又冷,刘春红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她和孩子们晚上不会挨饿了,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劈柴烧火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