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小三是鹤颐楼的一名普通伙计,平日里因为干活勤快,精明干练而深受掌柜喜爱,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名相貌淳朴的年轻人却是玲珑赌坊内的常客。
此时正是四月烟波莺语时,鹤颐楼的生意难免有些冷清,那些一掷千金的公子哥们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寒冬的摧残后,怀中揣着的银票早已迫不及待的飞向梨花弄堂里的姑娘们。
毕竟春天是最适合发情的季节。
因此鹤颐楼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自然对春天无甚喜爱,但对于其他的伙计来说,这却是他们一年中难得能够享受到的轻松时光。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时楼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贵客前来。所以井小三在打扫完厅堂后便准备换好衣衫,前往玲珑坊将昨天输掉的银两重新赢回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却看见礼部的陈尚书领着一名从未见过的清秀少年从金碧辉煌的正门内走了进来。
井小三暗自骂了一声“晦气”,随后连忙微笑着上前询问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里了?小的这就上楼去给您找找。”
“给我开一间上好的厢房。”陈知舟扫了他一眼后说道:“不要让任何人上来打扰我们。”
“好勒,我这就带您上去。”井小三嘴上虽然恭敬的附和着,但心中却恨不得立马将这两名不速之客赶出门去。
进入明亮宽敞的厢房后,陈知舟示意邱歌将厢门带上,自己则坐在了房间内的主位上,盯着那名从始至终都表现的极为平静的少年。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甚至认为像我这样的官员根本就不配坐在这里。”短暂的沉默后,陈知舟望着窗外渭水河上那几艘不停摇晃的船舶,开口说道:“若是换作我年轻时遇见这些事情,说不定表现的还不如你。”
陈知舟看着他,继续说道:“你现在依然还很年轻,就算这一次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无法入榜,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再拥有机会。”
邱歌低着头看着鞋面脱出的几根蓝色布线,忽然开口问道:“我能问问您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陈知舟神色微微一怔。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难道让他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维护人间的稳定,或者是因为圣上想要拉拢镇守在北方的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强大家族?
而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对于一名刚刚涉世未久的少年来说,都有些太过遥远…以及荒诞。
所以他只有沉默以对。
“既然连您都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那就证明这件事情的原因和我其实并没有任何的关系。”长时间的沉默后,邱歌露在袖摆下方的双手微微攒起,低声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
看着少年脸上流露出的无奈神情,陈知舟神色认真的说道:“很抱歉,作为这次的主审官,我无法让每名考生都能得到一个公平的机会,这是我的失职。”
“没关系,从您选择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是一个好官。”邱歌神色低沉的说道:“感谢您将这一切告诉我。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陈知舟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逐渐消失的挺拔身影,陈知舟一时间竟有些哑然。
事实上从见到对方开始一直到其最后的离开,这名少年的表现都可以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倘若不是遇见了这种事情,凭借这名少年会试第一的成绩和沉着的心性,想必他定然能够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的吧。
…………
…………
长安的夜晚依旧繁华。
渭河两岸的酒肆茶馆内早已坐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至于那些被店家告知客满需要等候的人们则在门前排起了一条蜿蜒的长队。
年轻的男女们相互依偎在星空下的拱桥上,时不时指着长街上那些杂耍的艺人,随着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不远处一名穿着长衫的文人捻着胡须,摇头感慨世风日下,但眼中却闪过些许的羡慕。
渭河中央,几艘前后相连的船舶外沿被人铺上了一张巨大的空白画纸,年轻的画师驾着轻舟,从左往右依次挥洒着手中的豪墨,似乎要将整个盛世都尽数描绘其间。
这里便是集无数风流与典雅,铁血与情怀于一身的长安城,也是无数汉人梦寐以求想要追寻的天堂。
邱歌独自一人坐在满街灯火下某处青色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身影,听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悠扬乐声,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难过是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很不好,代表着怅然与悲伤,往往也最容易让人丧失希望。
他本应该对这次会试的结果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就像三年前在军部发生的那件事情一样。但他又必须强迫着自己重新拾起希望,因为只有希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
…………
夜色渐深,繁星闪烁,明亮的月光洒在宽阔的河面上,将人间照的更加真实。
邱歌回到小院时,居住在这里的住户大都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先前那名替陈知舟开门的房东依旧打着哈欠在等他回来。
这名房东名叫向孝祖,据说家中祖辈也曾出过几个吃官家饭的能人,只是由于十几年前牵扯到了朝中的某件陈年旧事,才不得不散尽家财,唯独留下了这间小院。
“大才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向孝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着眼前面色消沉的少年说道:“据我所知,一般在这个时候有贵人上门拜访,多半可不是什么好事。”
邱歌耸了耸肩,从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低声说道:“我落榜了。”
“至少你是全长安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考生。”向孝祖忽然笑道:“我觉得这就已经足够牛x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邱歌看着他说道:“这段时间感谢向先生的照顾了。”
“不过就是酒后一时的胡言乱语,难不成我还会真的因为你没能金榜题名就把你给赶出去?”向孝祖神色有些啼笑皆非的说道:“如果是因为银钱上的问题,那么你尽管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也无妨。”
邱歌摇了摇头,神色认真的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决定离开长安了。”
“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目前还没有,但总会有的。”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挽留你了,毕竟这里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向孝祖走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祝你一路顺风。另外,虽然我一直都不相信你刚来时说过的那些蠢话,但有梦想终归是一件好事。”
三年前,当这名有着明亮眼眸的少年第一次喝到兰桂坊的黄酒而酩酊大醉时,就曾经狂言道:“我一定会拿到这一届会试的会元,然后到长公主的府上去提亲。”
众所周知,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
当年她为了帮助圣上登基,数次干预夺嫡之争,最终惹的先帝勃然大怒。在怀有八个月身孕的情况下被一旨贬回清河郡,并在那里诞下了一名女婴。
圣上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礼部的官员在长安城外铺上了十里红毯,亲自将长公主母女迎回长安,赐清河为小公主的名号,昭告天下。
于是世间便有了清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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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