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四月的夜晚,灯火盈门,笙歌迭奏,似乎连风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杏花酒儿的香味。
这座承载着整个汉王朝兴荣的雄伟都城,远远望去就像是天际深处最为浓墨的一条黑线,透着厚重而神秘的气息。
渭水河畔的长街上行人如织,倒映着琉璃月色的河水漫过长满绿苔的石阶,仿佛要洗净柳岸两旁弥漫在青楼内的风尘气息。
但陈知舟却知道,世间有许多的东西却是无法洗净的。
“今年会试的题目乃是由圣上亲自裁定,因此别说是下官,就连内阁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也不可能提前知道考题,再加上负责监考的考官们都是直接从书院请来的教谕,所以那些最终能够上榜的考生不存在有任何徇私舞弊的可能。”他看着对面那位眉眼英俊的年轻男子,语气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此次圣上派遣奴家前来,并非是怀疑这次会试的结果,所以陈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年轻男子的脸上泛着笑容,手指富有节奏的敲打在身前名贵的檀木桌上,微眯着双眼笑道。
“那中贵人今夜所邀下官前来又是因为何事?莫非是在宫中待的太久所以想出来透透气?”陈知舟神色淡然的说道:“明日就是春闱放榜的时间,倘若中贵人没有其他的事情,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陈大人还是先别着急离开的好。”被称为中贵人的俊秀青年语气看似随意的问道:“听说今年会试的首名会元是长安的一名普通少年?”
“中贵人的消息倒真是灵通。”陈知舟面无表情的说道:“只不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中贵人还想出手干预这次会试的结果?”
“陈大人对奴家的敌意可是真有些大呢。”中贵人狭长的双眉微微挑起,一双凤眼隐隐透着摄人的寒光。“瞧瞧这些伤人的话,恐怕连后宫那些天天勾心斗角的妃子都不如您呢。”
陈知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整个大厅内的气氛也逐渐变的有些压抑和凝重。
短暂的沉默后,中贵人说道:“想必陈大人应该听说过,东周今年就会派使团前来向清河公主提亲,到时候长公主一脉的势力将会更加壮大,这显然是圣上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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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前,妖族自雪原入侵,大周皇帝在宦官奸臣的怂恿下,弃长安数百万生命于不顾,连夜逃亡洛阳。但时任镇北军主帅,本朝开国的太祖皇帝却决定率部留守长安,最终凭借书院雷凌风行的手段与崤山天险击退来袭的妖族大军,成功捍卫了人族的尊严。
随后感觉被抛弃的数百万长安民众自然不愿再追随大周的那位皇帝,齐声拥护太祖皇帝建立了汉朝,至此汉周两国鼎立的局面便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然而妖族在经历数百年的养精蓄锐后,实力更甚以往,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南侵。面对着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浩劫,东周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愿意迎娶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清河公主,与大汉结成秦晋之好,共同抵御妖族的入侵。
作为当朝的礼部尚书,这种足以影响整个人类进程的大事陈知舟自然知晓,但他却不愿让那些寒门士子唯一能够一展宏图的会试变成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长公主虽然政绩显著,善弄权术。但她毕竟是圣上的亲姐姐。”陈知舟沉声说道:“中贵人是不是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陈大人饱读诗书,那些历史上为了皇位而不惜反目成仇,兄弟相残的故事难道发生的还少吗?”中贵人冷笑道。
“那中贵人可知宦官不得干政,更不能惘论朝中国事?”陈知舟神色漠然的看着他说道:“还是说中贵人当狗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忘了这些规矩了?”
“所以奴家最讨厌的就是像陈大人这种自诩清高的人。”中贵人咧嘴笑道:“况且就算奴家真的是一条狗,也是圣上身边最值得信任的狗。”
看着中贵人那张仿若桃花般鲜艳的红唇,陈知舟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所以中贵人刚才说的这些话,和本官到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毕竟陈大人可是圣上今年钦定的主审官。”中贵人伸出一根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将散落在额前的数根青丝捋至耳后,柔声说道:“圣上希望,今年会试的会元应该是南山家的那位少主。”
听到这个姓氏,即使是陈知舟也未免神色一怔。
南山家族原本只是北方氏族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分支。当年太祖皇帝率部与妖族大军在崤山决战时意外被困,正是老族长南山檐拼死护驾突围,最终改变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事后南山檐甘愿放弃荣华富贵,主动请缨接任镇北军主帅,替大汉王朝镇守北疆。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南山家族的年轻才俊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
如果说书院是长安城内唯一的屏障,那么南山家族毫无疑问就是整个大汉的守护者。
因此别说是会试的会元,就算是殿试上的状元,给他们一个又有何妨?
毕竟原则这种东西,只要有值得付出的利益和价值,其实就和一张随时都能扔掉的废纸无异。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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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鹤颐楼后,陈知舟并没有回到尚书府去修改那份原本已经被封存的黄榜,而是来到了清吏司所在的白鹿巷。
此时夜色已深,四周的民居灯火渐熄,但清吏司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几名年轻的礼部侍郎正在为明日放榜的各项事宜进行最后的商讨,冷不防忽然见到陈知舟前来,连忙起身恭敬的向他拱手行礼。
陈知舟平静回礼,示意他们继续工作,而后径直走到了一排书架前,取出了一卷厚厚的竹册。
这本竹册上面记载了每名考生的详细信息,一方面是便于考生登榜后能够让差役将高中的喜讯送到,另一方面则是做留存备案之用。
某名神色恭敬的侍郎提着油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让书架前的这片区域变得更加明亮。
借着昏黄的灯光,陈知舟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某个少年的名字和详细的住址。随后在侍郎们不解的目光中孤身一人离开了清吏司,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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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长街位于长安城北面的贫民区内,常年属于朝廷的三不管地带。因此这里聚集的大多数是生活在夹缝里的底层人士和一些鱼龙混杂的小帮派。不过此处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所以治安环境倒也还算说的过去。
陈知舟穿过混杂着各种难闻气味的巷道,来到了一间勉强可以称之为小院的院门前,用长靴踢了踢眼前那扇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残破木门。
伴随着“吱呀”的刺耳响声,一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神色极为不耐的推开了门。随后在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知舟后,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这位爷,您找谁?”
陈知舟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把邱歌叫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却让眼前的那名中年男子浑身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位爷,那混蛋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不小心得罪您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小的替他给您道个歉。”中年男子站在一旁陪笑道:“毕竟这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够参加今年的会试。指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在朝廷混口官粮吃吃。”
陈知舟看着眼前有些油腻的中年男子,眼神微微眯起。
作为一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朝臣,他很轻易的就能分析出这段话里的关键词,倘若自己真的是前来找茬的不速之客,在听到这段话后也难免会斟酌再三。
但也正是如此,他心中的好奇反而变的更加旺盛。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是想见见那名少年。”
见到陈知舟并不像是前来刻意找麻烦的闲人,中年男子这才转身朝着院子里喊到:“邱歌,有贵客上门了,赶紧出来莫要让这位爷久等。”
片刻后,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回应声。
“这位爷,要不您进来等等?我也好给您沏一壶热茶暖暖身子。”中年男子偷偷瞄了瞄陈知舟腰间悬挂的琉璃玉佩,一脸讨好的笑道。
陈知舟的目光落在这名男子身后拜访着乱七八糟杂物的小院,沉声说道:“不用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中年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知趣的退到了院子里那个积满灰尘的石桌旁。
就在这时,小院角落里的某间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接着一个穿着朴素,容貌清秀的少年便出现在了陈知舟的视线里。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短暂的寂静后,少年走到陈知舟的面前恭敬的行了一个拜见礼,神色有些不解。
陈知舟看着眼前这名眉眼端正,眼神清澈的少年,缓缓的开口问道:“你就是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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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