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繁华依旧的上海最不缺舞会,更不缺参加舞会的贵族公子、靓丽小姐。不论别处是何等的战火滔天,是何等的哀鸿遍野,上海,永远穿着它最华丽的袍子,与财富、奢华、时尚、名利共舞。
唐人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诗里说的是那些没有家国责任感的“商女”,在国家动荡之际犹然轻弹浅唱着亡国之音,实际上想讽刺的是那些醉生梦死、欣赏这靡靡之音的达官贵人。而当下的现实,不就是翻了几页的历史吗?
相似的画面,相似的情绪,相似的纸醉金迷。
舞会在一个高档会所举办,灯红酒绿,金光耀目。不仅仅每一对眼睛闪动着兴奋,连璀璨的灯光都闪动着喜悦;不仅仅每一双脚都在纵情跳舞,连每一只透明华丽的高脚杯都想一秀身姿……
槿初在国外读书时,参加的各类舞会也不少,然而没有这里十分之一的喧嚣热闹。这大概是国人的习气,历来喜欢鼎沸的说笑,对他们而言,安静不是优雅,而是枯燥;沉默不是表达,而是无聊。不闹不笑,何来生趣?
和苏曼芝一同进去时,舞厅里面已经有许多人了。闪烁的灯光下,是数不清的穿着华衣丽服的男女,正在有说有笑的聊天。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音乐也只是随意的播放,她们便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服务生送上香槟,浅浅的橙黄色在高脚杯里摇漾着,显现出迷人的容色。
“来,槿初,今天我请客,你一定要尽情的喝酒,尽情的跳舞,要痛痛快快的,什么也不想!”苏曼芝非常慷慨的说。她一走进这里,情绪就被感染了似的,变得非常欢悦。
正说话间,一个高个子、白皙面庞的青年走过来,道,“曼芝,你怎么才来?等了你好久嘞!沈少爷还说你会第一个到呢!”
苏曼芝悠悠的笑道,“怎么,舞会不是还没有开始吗?着什么急?”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说了几句话,那青年注意到了槿初,便笑着打招呼,问,“这位是——”
苏曼芝欠了欠身子,坐直了腰,郑重其事的说,“这位是王小姐,是——”
槿初赶忙打断了她,不希望她介绍得太“详细”,便打断了她,对那人说道,“你好!”
那人很友好的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便问:“你好,我是卢西,曼芝的好朋友。有人叫我lucy,其实我的英文是luke,事实证明,我是十分纯正的男性角色,只有luke才符合我,所以,请一定要把音发准,要么是卢——西,要么是luke。”
卢西煞有介事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槿初和苏曼芝都笑了。
“好的,luke。”她选择了简捷好记的称呼。他很满意。
“我也记住了,以后决不再叫你lucy!”苏曼芝故意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的读音,弄得卢西哭笑不得。
他坐下来,问她们要不要抽烟。
槿初摆摆手,笑道,“舞会就要开始了,你们不准备去跳舞吗?”
卢西看了看远处的乐队,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故意淡定的说,“不急不急,他们磨蹭的很。你千呼万唤,他们也未必出来呢!”不过一边说着,他一边时不时拿眼瞟着乐队的那个方向。
“你是组织者,为什么还要千呼万唤?”苏曼芝问道。
“哦,曼芝,你太抬举我了,组织者是‘苏南三少’,我只是一个跟班的、跑腿的、在这招呼人的。”
“苏南三少?”槿初听了,觉得这个称呼很奇怪。
“就是苏州的三个豪门,家里都可有钱了,说‘富可敌国’,毫不夸张!一个是赵家的少爷,排行老末,人称赵金九,他们家有着江南最大的纺织厂,在沪上也有好几家餐厅、酒楼;左边那个不怎么说话的,是一个闷葫芦,叫徐四,别看不怎么说话,说出的话可是一字千金——他爸爸是苏州的金融大亨,有钱得很;右边那个瘦瘦的,长得比较俊俏的,是沈家的三公子,那可是明朝天下第一的大财主沈万三的后人,叫沈三成,他老子本意是希望他成家、成业、成大事,不过他自己却说,这辈子他每样大概只能做到他老子要求的三成——”卢西伸出三个手指头,嘻嘻笑起来。
“你们这些人——”苏曼芝点了点卢西的脑门,佯怒道。
“还有他旁边那个,你认识吗?他可是这里面的第一号人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是你们山西老乡嘞……”
“好啦好啦,一会儿再介绍吧,反正一会儿也要见的。”苏曼芝有些听腻了,便打断了卢西的话。不过,她还是好奇的朝那边张望了一下。大概这几个人很值得她注意一下。
“他们啊,肯定被那几个风骚的台湾女郎缠住了!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叫什么素素——”卢西手里夹着烟,指了指舞池中央那个方向。
“那你怎么不过去呢?难道那些女郎们把你当成lucy了?”苏曼芝故意打趣他。
卢西笑了笑,说,“我这不是过来陪你吗?真是白费了我的好心。”
“哦——原来是这样。我以为是你一个人落单了呢!到这找我来陪你呢!”苏曼芝咯咯的笑起来。
卢西翘着二郎腿,猛地站起来,道,“呦!开始了!怎么也不往这边招呼一声?”说着,他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来,弓着身子,邀请道:“两位小姐可否愿意和我跳第一支舞啊?”
“lucy,你有三头六臂吗?竟然敢同时邀请我们两位!你可不知道,这里面可坐着一位舞蹈老师呢!”苏曼芝说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那好吧,向我证明一下,我一定拜个老师。”说着,便把身子转向苏曼芝。苏曼芝捏了他的手指,朝她这边推过来,道,“你拜错了,应该拜她!”
她吃了一惊,苏曼芝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
她在英国虽然确实很认真的学习了跳舞,尤其是西洋的各种主流舞蹈,但绝对称不上什么“老师”,她竟然冷不丁的开了她的一个玩笑。
“她是说着玩的!”槿初一边说,一边狠狠的瞪了苏曼芝一眼。
苏曼芝笑得前仰后合,推了她一把,道,“去吧,lucy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不会让你失望的。”
卢西站在那里,非常认真的邀请她,似乎如果她不肯答应陪他跳一支,他就一直保持这种姿势,直至僵化为止。
看到他一脸坦诚的样子,槿初便站起身,搭住了他的手,走了出去。
卢西的确是一个认真的学生,因为他的舞蹈技术很生硬,大概是初学的水平,所以成为他的“老师”并不难。大概苏曼芝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水平,所以才这般有把握的推荐她。不过,在跳舞的过程中,槿初尽量配合他,引导他,在一柔一刚的协调之下,在曼妙轻音的渲染之下,总算不太尴尬的完成了一支舞。
一曲终了,槿初便离开舞池,又回到了座位上。不一会儿,卢西和苏曼芝一起走回来,歇息片刻。
卢西端着一瓶新开的玫瑰色香槟,走到槿初面前,郑重其事的放下,说道,“王小姐真的可以做我的老师了!没想到你的舞蹈水平这么好,和你跳舞简直太享受了!一定要请你喝一杯!以后就请你做我的老师吧!”
“这么快就拜师了!”苏曼芝笑道。
槿初听着他夸张的赞叹和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不要开玩笑了。我接受你的酒,但实在不能接受你的请求。”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喜欢跳舞。”
是的,槿初学习跳舞的初衷是因为要释放自己——身处异国他乡的一种解脱,现在,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也完全放空了自己。
卢西似懂非懂,苏曼芝却是明白的,她看出槿初是想休息一下,便拉起卢西的手说,“能跟你跳一次舞,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难道你还不满足吗?走吧,下一支曲子我陪你。”
卢西听了,便很高兴的站起了身,挎起了她的胳膊。
槿初目送着她的一双流光溢彩的高跟鞋欢快离去,静静的欣赏这流光丽彩,独自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