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饭,忽然一个老仆人风风火火的快步走了进来,站在母亲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母亲脸色顿时一变,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叫那个仆人先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见众人已经进餐,便嘱咐了大嫂几句——好好照看大哥和客人,然后拉了槿初的手,站起身来,一声不语的起身走了出去。母亲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她的脚步也跟得紧紧的。
槿初以为仆人是来送信说方云笙回来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是他,母亲只会高兴,决然不会露出如此紧张而不悦的神色。走到门口,便问站在一旁的阿吉:“什么事?谁来了?”
心里虽然想的是他,但还是问了一个“谁”。
“大小姐,不是什么客。是元家——元家的少爷着人送来了一份贺礼。”阿吉回答的时候有些支吾,全然不似往日的伶俐。
元家?少爷?她听了,心里有些纳闷——莫不就是那日在街道拐角处遇到的人?不过,今日的请帖并没有发给过元家。而阿吉的眼神也告诉她,这份意外飞来的礼物并不是让人很舒心。
但是,无论面对对方什么样的“表示”,都不应该露怯。
“送就送了,你慌什么?”槿初走出门口,下了台阶,见院子里的几个仆人神态惶惶,正在小声嘀咕,均是不知所措的神态,便轻声斥责道。
“大小姐,您和老夫人先到院子里看看吧——东西就在那。”方才的那个老仆轻声道,引着他们到了院子,同时对其他人使出一个示意他们“安静”的眼色。
槿初和母亲往外走了几步,只见院子中央宽阔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厚重的红木箱子。那箱子的外层涂了暗红如血的漆,甚是刺目,上面画着富丽的图案,几条龙腾云驾雾,张牙舞爪。
母亲见此,脸色顿时变得灰暗了。槿初有些不解,皱了皱眉头。
“是什么?”
“是——大小姐还是自己看看吧。”那个老仆人畏缩着身体,让开了两步。
她走过去,命人打开。箱子盖一开,她即后悔莫及,一颗心如被锥刺。
——箱子里放的是一座钟。
仆人们显然比她更了解元家的人,所以他们没有把箱子抬进内堂,而是放在院子门口,这是合理的;在主人还没有出来查看之前,他们也没有不合礼数的把人家送的东西拒之门外,这也是合情的。
只是这样一个结果摆在她的面前,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
什么人要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几个跟过来的本家长辈见了,也都议论纷纷,怒责不迭。
一向冷静的槿初再也克制不住,厉声问道,“谁送来的?”
“来人说是元家的少爷让他们送的——不知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那两个人放下就走了,都没站脚,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阿吉低着头说道。
她的胸膛里像着了火一般,五脏六腑都要灼烧起来。什么样的人,会在人家合家欢庆的日子里送来这样的“贺礼”?真是用心不良,居心叵测!
她把箱子盖“啪”的一声狠狠的摔下,道,“给我抬出去,一寸寸敲碎了扔回元家的公馆!”
仆人们应声下去。一时间,满院无声,槿初的一颗心暗影重重。
亲友散去之后,她才从家人口中得知,原来父亲去世之后,元家一直觊觎她们王家的财势,在生意上千方百计的为难、使绊子——虽然两家的产业看似没有交集,但实际上每年各地原货的采办、与官府打交道等诸事却常有关联。他们知道大哥生病,就常常在一些小事上故意挤兑王家的合作伙伴,或是在官府面前撺掇着他们添加税费,种种小事且不说,今天竟然挑了今天这个盛大的日子明目张胆的前来“送钟”,简直张扬拨扈的挑衅!
几个主事的大掌柜来家中和大哥汇报生意时,她才进一步了解元家的“宏伟”筹划,原来他们现任当家的,更是野心勃勃,甚至有人说他想吞并大哥创下的数百家茶庄,成为晋商首席人物。
“他们元家有多少产业,多少铺子?”槿初向最有资历的常掌柜问道。
常掌柜在王家做事三十余年,从她父亲那辈开始就在王家做事,是精于业、敏于事、忠于东家的老掌柜。既是华北大区的总负责人,也是父亲、大哥多年来的得力副手。
“元家主营各类药材,共计一百九十余家铺子。其中有将近五十家是这两三年里吞了别人家的并进来的。他们啊,就像一条生意场上的狼,不讲什么道义、合作,仗着有钱,想吃谁就吃谁。”
她听了,诧异于元氏的嚣张,又问道:“就算他们元家发展得很快,也没有比我们王家更强,为什么如此目中无人,敢对大哥如此无礼?”
母亲道:“太原王家固然历史悠长,但再怎么兢兢业业,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如今王家枝叶凋零,彼此不能兼顾,咱们这一支还算是好的。但世道多变,你大哥病后,纵然能主持一些关键的大事,经营上咱们只能靠这几位王家的老人。”说着,母亲向这几位忠贞不渝的老掌柜投出了感激的目光。
常掌柜则接道,“哎,我们几个老骨头虽然说不敢不尽心尽力,但终究是缺少一个主心骨,只能算是勉力维持大少爷的成业。而他们元家是后起之秀,很懂得拉朋友、攀交情,拢了不少同道中人,自然风头正盛。就拿做银行生意的那几家来说,他们连对王家这种合作多年的都不肯给多少通融和优待,却肯给元家的人。而且,他们大当家的——元存劭,更是生意上不肯吃亏的精明人,此人狼子野心,不可小觑。”
她听了,只觉得声势浩大的王家已然变成一只脚步沉重的牛,被后面的狼群虎视眈眈的观望、追赶。大哥一向是父亲之后的领头羊,如今疾病缠身,要想避开元氏的穷追猛打,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母亲他们如此坚决的要求她留在家中,不仅是为大哥的病,更是为家里的产业——除了她,这一番重任又能托付于谁?
见她槿初神情凝重,母亲则劝以“来日方长,不可逞一时之气”——想必生意上的多次交手,她已经知道元家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主。
幸好这件事及时处理,没有给大哥看见,也避免让他增添烦恼。只是大嫂不知听什么人说起了这件事,偷偷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