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尚未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便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叉腰吼道,“什么地方?这里是乌衣巷!乌衣巷!”
巷字还在嗓子眼,女官便说不出话来了,她是乌衣巷的一个小管事,崔云来的那日,她隔得老远瞅见过一次。此刻看崔云的脸色,便知不好。惹了这手段毒辣的女郎,恐怕性命已经丢了一半。
当下,她一狠心,咬牙间便一个巴掌朝着崔云的脸甩了下去,随着啪的一声,还有她急促的命令,“哪里来的不知轻重的女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她所思所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装作不认识崔云,顺道拉别人下水,小厨房内却没人听她的话,只犹疑的互相看着。
女官的脸色顿时难看了,“都造反了是不?告诉你们,谁不上,从今天起就不准吃饭!”
崔云没料到她敢还手,一旁的慕容夭却是身子一动,她没想过崔云会因为自己挨了打。
对于打人这事,崔云从不亲自上手,可若发起狠来也颇有些不要命的气势。她听着那女官教唆那些宫人,冷笑一声,不发一言的就又是一脚。
瞬间,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女官一边揪扯着崔云的衣裳,一边吼着,“还愣着!上!上!给我打这两个贱蹄子!”
女官话音落,便被崔云又从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些宫人站不住了,吃不上饭和打人两个里面,她们选择了后者。
数十个人立刻将崔云和慕容夭围了住,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有人开始揪扯崔云的头发,拳头巴掌轮番上。
崔云刚开始还是疼的,可是那么多下过来,竟觉得麻木了,只死死的掐着面前女官胳膊上的肉不撒手。
余光中,有人去打慕容夭。
崔云一下子急了,嘈杂中怒喝,“我是崔府嫡女,你们敢动手!”
这一下,众人都听清了,一下子停了手,面面相觑。女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慌乱中吼道,“你们听她胡说,若是嫡女怎能在我们这乌衣巷,这里只有女奴,没有嫡女!她们敢以下犯上,给我打!打死她们!”
众人本就打红了眼,此番一听女官的话,立刻拳脚都上了。平日里只有她们挨打挨骂的份,此刻竟是逮着机会打人,便要将自己身上的怨气全部散发出来。
慕容夭本就貌美,这里的女奴平日里便看她不顺眼,此时逮着机会便将全身吃奶的劲都使唤了出来。
嘴里尤其骂的难听,“长成那副骚媚样子,给谁看呢!”“不要脸的小蹄子,平日里就看你不爽了,掐一下都能留疤!”“勾搭自己的儿子不要脸的货,这里可不是你这小蹄子发贱的地方!”
崔云眼见慕容夭被她们打的嘴角流了血,气急攻心,也顾不得女官在揪她的头发了,只使劲的喊道,“你们敢伤慕容夭,我诛你们九族!”
那些宫人们一边打一边咒骂,压根没有听到崔云的叫喊。手下脚下丝毫不留情。
慕容夭本是不动的,只那么面无表情的挨着。听到崔云的话,眼神便瞥了过来。她不懂,真的不懂,崔云为何要如此护着她?
嘴里是血腥味,眼睛也有些模糊了。慕容夭不想动,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死了,活着的这个只是慕容夭的行尸走肉。这具身体依旧会动,会吃会喝,会笑会哭,可再也不会动感情。
可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动了一动。
因为,崔云哭了。
崔云挣脱开女官的钳制,拨开围着慕容夭的宫人。头发散乱,衣衫破碎,被打的那么惨,她没哭,可是与慕容夭对视的那一瞬,她竟哭了。
崔云落泪了,只因为慕容夭。
她看着慕容夭,没有去抱,没有去扶,只是哭。
那些宫人们一下子呆住了,本是气氛激烈的打架场面。这个小女奴竟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一时间,她们下不去手了。
整个小厨房里,静静的,只除了崔云的哭声。
慕容夭一时间竟也不知所措了,她从未有过太亲近的朋友,除了拓跋屺。这种感觉很陌生。
崔云就这么望着慕容夭,却不知有谁在角落中惊呼了一句,“她身上的是芷兰衣——”
一时间,气氛变的可怖起来。
纵是这些人再无知,再没有见过崔云,但崔家的芷兰印却是人尽皆知的。
没有人敢私自穿芷兰服,除非那个人真的是崔府的人。
而眼前这个小女奴,分明刚刚说过自己是崔府嫡女。一时间,打心底里,所有人开始惧怕,直至最后竟有人发起抖来。
她们打了崔府的嫡女。
意味着,她们离死期不远了。
有人慌乱之下,朝着崔云的方向跪了下去。再接着,那些宫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全部跪了下去。
死一般的气氛。
唯有下令的女官,她的目光虽也是慌乱的,却是狠毒的。眼神迅速的在小厨房中一瞟,她随手便拿起了一把擀面杖,那是玉石做的,坚硬无比。
崔云背对着她,看不到。慕容夭却看到了,电光火石之间,毫无预兆的,慕容夭一把拽过了崔云,一个翻身,那擀面杖便重重的打在了慕容夭的头上。
有血顺着她的颈侧流了下来,昏迷不醒前,她望着崔云,不带感情的弯唇,“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
这是她所能想出来的,最简单的方法。
崔云的眼泪止住了,不过是一瞬,她的眼神越过慕容夭,狠狠的射向女官脸上,“杀了她,我既往不咎!”
乌衣巷第一女官女酒赶过来时,小厨房里只有满地的血,以及一具尸体。乌衣巷中,人命最是卑贱。
死去的女官,面容青白,身上数十个伤口。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这明显是众人合力,不是一个人所为。
小厨房当值的宫人们,齐齐的跪在外面。
她听人来报的时候,便知这事牵扯到了慕容夭和崔云,此刻又见将小厨房的众人都牵扯了进来,眉头便是一皱,“寻人将她运出宫外,埋了!”
一言出,跟在她后面的侍卫立刻的应声。
小厨房里的人见到女酒不惩罚她们,瞬时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慕容夭受伤了——崔家女郎将她带走了。”
女酒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转身拂袖走了。
崔云是命宫人将慕容夭背回来的。让人去请御医,御医却不肯来乌衣巷。
女酒来的时候,崔云正冷着脸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准备亲自去找大夫。她身上的血衣甚至还未来得及换下。
女酒命人在屋子外守着,自己进屋三两步的走到崔云的身边,“女郎,你可别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如今怎的又犯糊涂了!”
她说的颇为痛心疾首,不是真心为崔云着想,只是不想自己在位期间,乌衣巷再发生大事。
崔云转身望着慕容夭泛白的脸,“一刻钟,给我叫来御医。不然我掀了你的乌衣巷!”
她是认真的。虽是戴罪之身,却依旧有这个能力。
女酒不敢再耽误,转身便走了出去。
慕容夭的呼吸有些微弱,崔云跪坐在榻前,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头,冰凉一片。
她后颈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崔云甚至不敢去看看那伤口到底在哪里。
有同住一屋的女奴想回屋,却不敢进。屋中蔓延着血腥味,像是死亡的气息。
慕容夭侧趴着床榻之上,青丝散乱。崔云直接坐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对于慕容夭的感觉,有些奇怪。是什么呢?就这么盯着那张脸许久,崔云忽而便想起了一个词,怜惜。
崔云——怜惜慕容夭。
女酒亲自去请,御医姗姗来迟。
崔云已经没了初时的急躁,她挪开地方,只说了一句话,“若你治不好,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那御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面貌清秀有余,身材却颇为瘦弱。他起先没当回事,只想着不过是个乌衣巷的女奴。可是崔云气势实在逼人,他身子一凛,抱拳,“王显一定尽力。”
一旁的女酒看了一眼崔云,迟疑的开口道,“女郎,不如先让王御医看看你?”
崔云此刻的情况除了没昏迷过去,实在比慕容夭好不到哪里。衣衫被撕破,眼角嘴角都肿的厉害,手腕胳膊处皆是指甲划破的痕迹。
女酒说完这话,被崔云眼神一扫,立马觉得冷汗涔涔。
那边的御医已经开始为慕容夭处理伤口。崔云没看,走了出去。她知道,他不敢不尽力。
王显给慕容夭处理好伤口,走出来的时候,崔云已经换好了衣裳,浅蓝色的芷兰衣,俏生生的立在院中。
他腰间挎着药箱,出屋,“女郎,里面的人已无大碍。”
听着声响,崔云回头。
王显正好望过去,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刚刚第一面所见的女子,分明就是个会撒泼打架,衣衫褴褛,面容血污的女人。此刻,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贵气逼人,温雅婉约。
崔云上前,王显竟一时有些慌乱,低下了头。
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崔云冷淡答谢,“至少你可以不用后悔出生了。”
她从他身边经过,要进屋看慕容夭,王显却忽而开口,“女郎,我帮你看伤。”
崔云没有拒绝。
刚刚没有觉得疼,缓了这么长时间才开始有感觉。这次实在被打的太惨。
王显先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崔云没动。紧接着,王显望向了她的唇,唇角处明显的破裂,犹疑间,察觉到崔云的不悦,他收敛了眼神,清洗嘴角的伤口,然后上药。
她的皮肤很白皙,唇很柔软,王显的手在她的唇上滑动,竟觉得自己下腹一燥,一时心猿意马。
慌乱之中,王显避过崔云的眼神,“剩下的伤药,请女郎自行涂抹在身上受伤之处。至于床上那位,王显会定时来换药的。”
崔云瞅了一眼那盒伤药,应了一声。
王显和女酒刚一退下,崔云便走到了床榻前,慕容夭头上裹了一层白布,面色依旧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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