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审,没有查探,只是刚一照面,皇后便说,“将她拿下!”
崔云不是不惊,却只得不动声色。她站起身,直视凤椅上的女人,“敢问皇后娘娘,崔云犯了什么罪?”
卢琼没有应她,有宫人捧着一封血书扔到她面前。崔云低头,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崔云逼杀我妻,毒害我儿!论罪当诛!”
字字泣血。
崔云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只苍白着脸问,“我伯父呢?”
卢琼从凤椅而下,缓步行至崔云面前,“滚针板踏火海,进宫不到一刻,他便死了。阿云,崔克用自己的性命来告你一状,你说,本宫该如何偏帮你?”
她语气中颇有些懊恼的意味。
崔云却听得脊背发凉,望着卢琼的凤服裙摆,低声开口,“伯父误信谣言,先入为主。见到丽夫人口鼻有血,便以为真是我毒害。一时冲动才来告的御状。请皇后明察,崔云清白无辜。”
卢琼不说话了,只望着她笑。
崔云闭了闭眼,行跪拜大礼,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请皇后娘娘明察,还崔云以及崔府一个清白!”
磕的太用力,她额头之上迅速发了红。纵是名门大族,但仍属北魏管辖之内,国法之上,不容有误。
卢琼很是温和的笑了笑,“阿云,长公主很是喜欢你。本宫也觉得和你很投缘,但那崔克说了,若一日不将你绳之以法,他便一日不能入土为安。这倒叫本宫为难了,你说这事该如何查?”
崔克夫妻已死,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崔云眼皮都未动一下,“阿云相信娘娘。”
只一句话,便摆出将自己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卢琼的姿态。卢琼一个眼神,殿中所有宫人悉数退下。
她弯腰,与崔云对视,“阿云,上次慕容夭有珵美侯救她,你说,这次谁会来救你?”
卢琼的眼梢是往上挑的,看人的时候便有盛气凌人之感。纵然已年近四十,面容却丝毫不显老态。
崔云想,卢琼年轻时定也是个倾城美女,只看那一低眸一转身,便可知当年的风韵。
她问谁会来救她。崔云细细思量一番,却也有些说不出话了。王七郎不可能来救她,拓跋屺在战场。而父亲,他便是想救自己,也要各方面衡量之下才能出手。
况且,管这事的不是一般的司法寺,而是当今的国母,一国之后。
她身后是范阳卢氏,几百年间卢氏二十二人位居宰相,三人封王,封疆大吏逾百,入正史者八百四十人,有官职记录者四百六十余人,其势力之大足以与崔氏一族抗衡,尤其范阳卢氏一向又与荥阳郑氏交好。
崔云敛了敛眼眸,“无需有人来救,阿云问心无愧,全凭娘娘处置。”
卢琼不笑了,她盯着跪在地上一脸无畏的崔云,“那你说,本宫该拿你如何是好?”
短暂的沉默,崔云又是一拜,“真相未明之前,崔云愿自请留在宫中。”
以退为进,留在宫中总比被关进司法寺的强。卢琼望着她,“阿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也不想为难与你。不知,你想留在哪一殿?”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她在让崔云选择,是继续在乐平王那一派,还是归顺太子一派。
崔云眼眸转了一转,浅浅一笑,“回娘娘,一日未查清真相,阿云一日便是戴罪之身,既是有罪,自请入住乌衣巷。”
乌衣巷三字一出,卢琼的脸色瞬时变了。她望了崔云一会,轻飘飘的开口,“既然阿云你如此选择,本宫也不能勉强你,一概知你喜爱慕容夭,不如趁着这次就成全你。”
崔云身子顿了顿,少顷,又是一拜,“谢皇后娘娘!”
懿旨一出,整座平城都炸开了锅。
崔府之中,梁氏面色不好的端坐在崔平身边,“夫君,丽夫人此次事件,明显是有人蓄意陷害。如今阿云被皇后扣留宫中,难保有些人不会借题发挥。”
自从崔云被皇后召见,崔平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直到皇后另一道懿旨下来,他才出来。
此番听到梁氏的话,崔平手一伸便将妻子揽进怀中,“玉儿无需害怕,阿云自幼聪慧,必会想办法保全自己。且皇后无论如何也会顾全崔府的面子,我明日便派人开始查探,这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梁氏听着崔平的话,虽依旧不安,却也不再多言,只低低的叹息,“我的阿云。”
而此时的珵美侯府中,有一黑衣青年正背手站在一旁绘声绘色的模仿着崔云的一言一行。
“当时崔云被女官领进乌衣巷,她本是面无表情,哪知一见到正在干活的大慕容夫人忽而一笑,对女官道,‘此处甚合我意,回去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他这般学着崔云的神态,一边还刻意尖细了嗓音学着崔云的语调。
王七郎正在抚琴的手便是一顿,抬头瞟了一眼黑衣青年,“正则,你可以正常说话。”
黑衣青年正则也顿了顿,收起脸上那滑稽的表情,十分懊恼的道,“主子,非是我不愿意正常说话。实则是那崔氏小姑子神韵如此,恐怕我还没学的她十分之一,那模样分明就是个无赖。”
他的话音未落,站在王七郎身后的灵均嗤的一声,不给面子的道,“上次主子让你去送把伞,你倒好,将自己弄的狼狈而归,说到底,主子让你带的话,你究竟带到了没有?”
正则瞟他一眼,“自然带到了,分明警告过她不要太嚣张,这下可好,她真是引火上身了。”
王七郎拨弄了两下琴弦,随口问道,“她见到了大慕容夫人,大慕容夫人又如何?”
正则稍稍回忆,“当时女官面色稍显怪异,大慕容夫人看也未看崔云便转身走了,像是不认识一般。那崔云却不尴尬,三两步的便跟了上去,挥了挥手便将女官打发走了。”
灵均面露狐疑,“丝毫不像被罚之人,倒像是去乌衣巷游玩一般。难不成崔家在和皇后做戏?这崔云行事也是怪异,皇宫那么大,偏偏要去乌衣巷,还是为了慕容夭而去,若她不是个女子,我倒要怀疑她爱慕那第一美人了!”
王七郎的眼眸微敛,起身。
崔云的身份比较特殊,名义上是戴罪之身,实际上却依旧是世族贵女,皇后旨意中也没有明确的说她来乌衣巷中做什么,只说‘暂住’。
这‘暂住’二字,其中学问很大。也不知她这暂住是要住多久,几日十几日,或者几个月甚至几年。
掌管乌衣巷的女酒不敢随意揣测,只得悄悄问了皇后宫里的人,得到的答案却又让人越发的不解。按照皇后的意思,对于崔云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这怎么办又是个怎么回事。是将她当做崔府女郎呢?还是女奴?百思不解之下,乌衣巷女酒索性将崔云扔到了慕容夭身边,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乌衣巷女奴将近上千人,宫中最繁重最肮脏的活,全部归这里管。
崔云与慕容夭以及其他六名女奴住在一起,睡的是大通铺,吃的是大锅饭。
那所谓的大锅饭,便是吃饭时间,所有女奴蜂拥而上,有枪的多的,自然也有饿肚子的。
慕容夭每每都是饿肚子的那一拨,崔云没经验,却也不屑于去抢,也跟着饿肚子。
开始掌管乌衣巷饭食的女官还琢磨着给崔云留一两个馒头,到后来也就不管了。慕容夭身子清瘦了不少,却依旧是那副谁也不理的风骨。
崔云刚来那日,慕容夭正穿着单薄的宫服洗衣裳。她抬眸见着崔云,身子顿了一顿,转身端着偌大的洗衣盆走了。
在乌衣巷第五日,崔云在慕容夭的后背发现错落的鞭痕,膝上的青紫一片一片。她在换衣服时,崔云无意间看到的。
她迅速的穿上衣服便要走,崔云拽住了她,脸色阴沉,“谁打的你?”
慕容夭抽回手,“崔云,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满不在乎的语调,却透着认真。
崔云的眼神落在她颈侧,那里有新添的伤痕。慕容夭发觉她的眼神不对,转身便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她要走,崔云却又拽住了她。
不发一言的,崔云扯开了她的领口,脖颈处有清晰的手指印。
就在最近,有人掐了慕容夭的脖子。
崔云望着她,不说话,慕容夭不动了。任凭崔云仔细的又将她领口的衣扣系上。
外面有人在催,“慕容夭,还不快点!”
崔云松开手让她走,却跟在了她身后。
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世,只知她是孤女。她利用慕容夭打击阳翟,打击皇后,她以为慕容夭不知这些,可其实慕容夭或许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她配合的心甘情愿。
细想下来,或许在慕容夭的心中,配合崔云,便是在帮助拓跋屺。
崔云一路跟着慕容夭,脸色都是明暗不定的。来这里的几日,她只知慕容夭天天早出晚归,在外八个时辰有余,却从不知道她都会做些什么。更不曾想过,她会受如此对待。
恐怕就算现在拓跋嗣从战场上回来,看到慕容夭那一身残破的皮肤,也会对她弃之不管了。卢琼好阴险的计策!
慕容夭回来换衣是因为在小厨房被燃着了衣裳,火灭的及时,只烧着了下摆。
崔云随着慕容夭重回小厨房时,里面的女官正在训人,眼见着慕容夭进来,她便是话锋一转,尖酸刻薄道,“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娘娘夫人呢!隔两天就整这么一出幺蛾子!装可怜给谁瞧呢?”
小厨房中的宫人们皆都闭嘴不语,目不斜视的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慕容夭没理那女官,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就从她身边走过,那女官没瞧见跟在后面的崔云,眼珠子一瞪,一把揪住了慕容夭的头发,“小贱蹄子,和谁玩目中无人呢?你也不瞅瞅这是哪里!”
崔云年龄虽小,最近一年个子却长高了不少。此番见着那女官揪住慕容夭的头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上前一脚踹到那女官身上,一边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倒是睁大眼睛瞅瞅,这究竟是哪里!”
4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