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里之外,许连初跪在拓跋屺军帐之外,面容悲壮,“请将军允许属下领兵突围!”
他身上的战甲满是血污,这般跪着已近一夜,嗓音也早已暗哑。
南齐突袭北魏军营,北魏损失惨重,拓跋嗣受重伤,拓跋屺受轻伤。他们与南齐军队周旋至今,如今已经被围困了十多日之久。军中粮草已然不足,最多不过再撑一日。
若是援兵再不来,南齐将他们全部围杀,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想办法突围,回到北魏的领土搬救兵。可北魏的军士们皆都困乏疲倦,要想冲出包围,谈何容易?
拓跋屺日日守着地形图,寻找对策。许连初忍耐这许多日,终于忍不住,昨夜里便开始求军令。只是不知为何,拓跋屺忽然避而不见。
许连初的声音已经嘶哑,又开口道,“求将军下令!”
早有士兵自发的跪在了许连初的身后,齐声的开口,“求将军下令!”
就算是战死,他们也不愿意就这般的束手就擒!许连初望着军帐,里面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有人憋不住,刷的一声起来,三两步上前就要掀开帐幕,门口两旁的守卫长枪一伸挡住了他。
“让开!”随着一声怒喝,帐幕被掀开。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人,那人的身子却没动。须臾,他手放开,转身,目光有些受惊,“将军,不在!”
瞬时,所有人刷刷的起身,满目震惊。唯有许连初,身子忽而一震,瘫倒在地。
有士兵反应过来,开始愤怒,“将军遗弃我们了!”“将军背弃我等!”“他定是逃了!”“他逃了!”
群情激奋,声音震天。
他们都在说,拓跋屺遗弃了他们。
许连初的面容已然一片灰败。他用大刀撑起自己的身子,等着站稳,手一挥,大刀便指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那人正在叫嚣着自己的愤怒。
许连初的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他的脸色极其不好看,眼神却狠戾非常,“车骑将军是我北魏战神!辱战神,罪应当诛!”
那刀往前,士兵的脖颈上立刻见血。
宁愿战死,也不做逃兵,这是每一个军人最大的荣光!可这些士兵却说拓跋屺遗弃了他们,此情此景太过可恨!
那被刀驾着脖子的士兵,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将自己的脖子往前凑了凑,双眼血红,“那依北安侯所言,将军如今在哪里!”
只要稍一用力,士兵便会没命。却没人在乎这个,所有人都看向许连初,厉声质问,“若不是逃走,将军在哪里!”
许连初深深的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大刀收回,声音低沉,“若没有猜错,将军——此刻在南齐的军营里。”
乐平王曾说,若是太子援兵迟迟未到,逼不得已之下,只能用自己来换这余下九千人的性命。
兵不厌诈,当初南齐说要议和,拓跋屺等人已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出言相劝,北魏帝却太过自信,以至于毫无防备之下,北魏军队受到重创。
被围困之时,许连初便说要战至一兵一卒,拓跋屺却说,不能无谓牺牲。那个时候,他恐怕就已经做好这个打算。
越来越多的军士围了过来,从最初祈求出兵,到以为拓跋屺潜逃,又到最后知道将军为九千人身陷南齐。他们的神色已经变了又变,有人高喊,“将军为救我们不畏虎狼!吾等岂可退缩!”“我们要冲出去,救将军!”“冲出去!救将军!”
呼喊的人越来越多,数千人的声音渐渐的凝聚在一起,声音直穿云霄!
许连初面色一整,夹带着内力的声音便冲口而出,“没有援兵!但我们并未被北魏遗弃,我们还有将军!他并未遗弃我们!”
数千人情绪激越,高举手中兵器,齐喊,“将军!将军!”
声音太过震耳,直直的传到了五里之外的南齐军营。南齐主帅正在慢条斯理的喝茶,听闻这声音,手上的茶水一抖。
一旁的军师面色一变,望向帐中的诸位将领,眼睛微眯,“恐怕是拓跋屺那小儿又要出花招,此人不容小觑!吩咐下去,全军戒备,以防突袭!”
北魏军营这边,许连初望了望安坐在自己案几前的人,身子僵立。
拓跋屺穿了普通士兵的铠甲,正在研究战术。看到许连初进来,他一抬头,声音嘉许,“做的不错。”
他是指许连初很好的鼓舞了士气。
许连初的脸色一时间不好看了,他怒了,上前一把揪住拓跋屺的领口,“为什么!为什么骗人!将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拓跋屺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头盔,答他,“你所做的就是我想要的!”
与其让九千人用送死的心态去突围,还不如用这种气势如虹目标一致的状态去拼一拼。
毕竟现在围着北魏的南齐军队也不过是三万人。若寻对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许连初盯了他一会,手一松深深的吐气,“虽极不认同你的做法,效果却还算好。我如今回来准备一番,就要去与其他几位将领商量对策。将军,陛下如今还在昏迷中,药草不足,恐怕——凶多吉少。”
后半句他说的很是压抑,本是必胜的局势,却被南齐扭转了局面。
拓跋屺瞄他一眼,“坐下。”
案几之上,是布兵图。
战术已经想好,只要九千人齐心协力配合妥当,突围也不是没有可能。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许连初从营帐中走出。放眼望去,九千士兵早已一扫颓废之气,变得斗志昂扬。
那日的天气微凉,后《史记·拓跋屺本纪》中有记载:
元光十一年六月,南齐下战书,帝亲征,乐平王随行。其七月,乐平王大败南齐军队,南齐王曰,“此后生可畏!”
其八月,南齐诈降,袭北魏军营,北魏大败。九月末,乐平王以九千之力抗南齐三万大兵,以少胜多,战功赫赫。
拓跋屺出奇制胜,拓跋焘的援军姗姗来迟。
两方人马相遇,相对良久,援军首领下马,掀袍跪拜,“末将奉太子之命,前来相助将军!”
拓跋屺身后,军士已不足一千,活下来的人满身凶煞,眼神如锋。拓跋屺望着援兵首领,眼神暗含杀气,许连初策马向前,随手扯过士兵手中的长枪,长枪直直刺入首领面前的土地,只差分毫,首领便会身首异处。
他冷哼,“卢布,你来的好生及时!”
下跪之人,北平侯卢布。
卢布丝毫未动,抱拳,“属下已日夜兼程。”
许连初又要发作,拓跋屺眼神收回,一夹马腹,高喝,“走!”
直到那不足千人的军队全数走过,卢布才缓慢起身。他转身看向他们走的方向,眸中神色不明。
乐平王反败为胜的消息传回平城之时,他的军队已经离都城不远。
恰逢崔云被允许回崔府三日。
兰香兴冲冲的来报,直把拓跋屺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崔云索性将手中的兵书放下,笑眯眯的看着她讲。
“女郎,你是不知,当日北安侯带着九千人准备偷袭南齐三万人,没想到南齐早有防备,我北魏不仅偷袭没成功,还中了他们的圈套。正当士兵们绝望之际,王爷却突然出现,他振臂高呼,‘我北魏的好男儿,保卫家国,保卫你们的亲人,在此一战!拿出你们的血性,拿出你们的勇气,我们背水一战!’。”
眼见着自家女郎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兰香的话顿了一顿,傻傻一笑,“总之,王爷很威风!——不过,那打仗的地方又没有水,王爷怎的说是‘背水一战’?好生不能理解。”
崔云一抬下巴,指向书架,“去,没事多看书。”
她能回府,还是因为母亲亲自入得皇宫,面见皇后之时,梁氏行大礼,“悬案未有进展,证人说法不一,臣妇思女心切,身子不爽,恳请娘娘,让阿云回府三日。”
卢琼没有丝毫为难,温和一笑,“准!”
崔云得了特许这才回了崔府。
自从发生小厨房的事,慕容夭醒来后对崔云的态度便有些奇怪,同住一屋的其他女奴感觉到了,崔云感觉到了,唯独慕容夭自己没感觉到。
比如,慕容夭会趁着崔云看向别处的时候,偷偷的瞄她一眼,偏偏那神色还是那么清冷,当崔云转过头时,她即刻的又收回眼神。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举。崔云暗自琢磨了一番,忽而想到一个词,‘笨拙’。慕容夭正笨拙的想要靠近她,可却不知如何做。
这想法着实让崔云暗自笑了好长时间,直到很久之后,她知道了真正的原因,才再笑不出来了。
兰香说完话,双眼水汪汪的望向崔云,“女郎,我们出府去吧。今日大军回朝!”
崔云瞬时想起拓跋屺的九死一生,起身,“好。”
这一仗,历经四月,死伤无数。平城百姓夹道欢迎,高呼,“北魏万岁!”
他们的神色是兴奋以及激昂的,北魏的军队保卫了这个国家,保卫了这个国家的子民。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崔云站在清风阁阁楼之上,远远便瞧见了拓跋屺迎风招展的军旗,梅香还算沉稳,兰香却又激动了,“女郎,快看,将军进城了!”
瞬间,平城的百姓更加的雀跃了!
高坐在马背上一身黑甲的人,是他们北魏的战神,是北魏的救星!拓跋屺面容冷峻异常,却丝毫不影响百姓们的热情。
人群中呼喊他的人,越来越多。
梅香也伸出脖子去看,一时间被这场面震撼,回头便冲着崔云说道,“女郎,将军威望无人可敌!他是北魏的荣光!”
梅香兰香脸上都是笑着的,一旁观看的百姓们也都是笑着的。可唯有崔云,她是抿着唇的。
所有人都忘了,车队中,还有一个北魏帝,拓跋嗣。
世间万物,衰极必盛,盛极必衰,所谓的荣光,一同此理。
崔云的眼神落在军队正中的龙辇上,那是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却不知,此刻在车中的拓跋嗣,听到这震天的呼声,到底在想什么。
崔云正想的入神,兰香忽而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却激动的叫,“女郎,将军——将军他看过来了!”
崔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拓跋屺正好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有一瞬间,崔云微微一怔。
再接着,拓跋屺那冷峻的脸上忽而弯起了唇角,他望着崔云,嘴型微动。
这微小的动作,兰香看在眼里,很是狐疑,“将军在说什么?”
眨眼间,拓跋屺策马率军经过了清风阁。
崔云缓了缓,不由得竟也是弯了弯唇,若是没猜错,他该是在说,“崔云,你说得对,本王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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