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介生出诊去了,药房不停地传出捣药声,只不过捣药之人看起来十分心不在焉。离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捣药杵,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捣着,渐渐地,她的手停了下来。挣扎了一番,心一横,头一转,从窗棂偷偷看向榆树下的秦言墨。
刚沐浴过的他,墨发于背后松松随手用白色丝带一绑,腰带不束,宽袍随意,看起来多了几分慵懒。棋盘侧的茶盏,白烟袅袅,风过叶落,静谧悠然。
这人,静静专注的样子,可真好看......
离人暗暗嘀咕,这人也真是的,身体一寸不遮地被看个精光了,还能这么淡定自若。不过也对啊,曝光的人是他,他还能若无其事淡定下棋饮茶,她干嘛那么纠结。
但是想到自己看到他最私密的那处......她就不能淡定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想?
说真,他那处......非常雄壮霸气......
......呸呸呸,怎么还想,还越想越歪。惨了惨了,思想越来越不纯洁了。
都怪这人害的!
秦言墨感到了一双目光的注视,唇角一勾,执子不慌不忙落下之后,慢慢把目光转过去。
吓得离人一慌,连忙把头转回去,手忙脚乱地抓起捣药杵,拼命捣啊捣......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在偷偷看了他许久?
秦言墨粲然一笑,这个小女人实在过于害羞,如果继续捉弄她一下,估计她都不敢出来面对自己了。
离人正嘟囔着,无意看到许云云一个人匆匆忙忙出了小医馆。奇怪,许云云和许义二人平日里如胶似膝,寸步不离,此刻怎么舍得留下许义一人独自出去了?一时激起好奇心,她放下捣药杵,尾随她到了村里的姻缘树附近。
姻缘树下,一位严肃的妇人,正仰头看着满树的红丝带。丝带飘飘,每一条红丝带都承载着善男信女的心愿,祈求月老他老人家给他们安排一段美好难忘的姻缘。
许云云走到妇人身后,低头轻唤:“娘。”
妇人似乎有那么一声轻叹,转过身来,看到瘦了一圈的女儿,眼中有抹疼惜,“许义那孩子醒过来了?”
许云云轻微点头,“嗯,他已经没事了。”
有片刻的沉默,妇人叹息道:“云儿,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吃了不少苦吧?”
“娘......”难得的关怀,许云云千般委屈,眼中凝着泪珠,倔强着不让滑落。
“唉。”妇人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妇人轻轻摸着许云云的脸,“你跟你爹的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倔强到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许云云吸吸鼻子,双手擦掉眼眶中凝聚的泪,声音坚定,“娘,您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早就跟您和爹说过了,今生姻缘若不是他,我愿此生无情缘,反正我认定他了,我非他不嫁,如果您和爹再阻挠,我宁愿青灯古佛,了断红尘,也不愿令嫁他人。”
“我知道您跟爹是为我好,但女儿长大了,女儿的幸福女儿想自己做主,哪怕以后一贫如洗,那也是女儿的选择。女儿感谢您和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这份恩情,女儿必定会孜孜回报,女儿只是希望能得到娘您和爹的祝福,那女儿必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想起了她爹的极力反对,尤其在许义病倒后更以断绝父女关系为要挟,她的心就隐隐作痛,但她一样决绝,哪怕拂逆了二老,她毅然决然前去照顾许义,就算心力交瘁,她亦无怨无悔。自此后,她就从未见过二老,今日她娘托人传话给她,这一路上她都忐忑不安,所幸的是,她娘这次不是直接到医馆找她,要不她担心会影响义哥的病情恢复。
妇人严肃的脸色换上慈祥,“唉,老头寸步不让,女儿也不依不饶,你们啊,果然虎父无犬子,但是,云儿啊,你要知道,无论如何,爹娘都是爱你的。”
“这些我都知道,娘您就不要再劝我了。”天塌下来她都不会改变她的情意。
自己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妇人既欣慰又惭愧,她曾经也一度反对自己的女儿,她担心自己女儿嫁过去受苦,又出了许义突然病倒的事情,她跟老头一样坚决反倒,如果许义有个三长两短,她怎能忍心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守活寡?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做不到,不过现在......
她凝视着许云云倔强的脸庞,松口道:“娘今日来不是为了劝你,许义那孩子能够醒过来,想必是你的真诚所至。我的女儿如此忠贞不二,这是为娘的骄傲,既然他已经没事了,娘也已经看开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女儿开心幸福更重要。你认定了他,那他绝对会是带给你一生幸福的人。”当然,如果许义至今未醒或者与世长辞,她不会有今日这番话。
许云云惊愕不已,“娘,您、您真的......”
“真是个傻孩子。”妇人溺爱道。
许云云眼泪突然决堤,张开双臂,埋入妇人的抱进怀中,哽咽道:“娘,谢谢您......”
妇人轻轻拍着许云云的后背,“你爹顽固不化,他就这脾气,你也不要怪他,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女儿永远不会怪罪自己的爹爹的。”
“最近他总是嘀嘀咕咕想见你,但又拉不下脸,他也在为自己曾经说过的狠话懊恼,你是他女儿,怎会不心疼?但他就是一根筋,始终不赞同你们两个的婚事,娘是想通了,娘永远是会祝福自己的女儿幸福的。”妇人鼻酸低哑,“也请你,原谅娘......娘曾经跟你爹一样......真是苦了你了,我的云儿......”
许云云搂紧了些妇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有娘的祝福,女儿觉得好幸福,好幸福。”一直来,心中的阴霾尽数烟消云散。
离人远远躲在一脚墙落,鼻子酸酸的。
晚膳过后,离人给许义把最后一次脉。
经过多日静养,以及许云云无微不至的照顾,许义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回家去了。这次是最后一次把脉,其实也是不必要的,她就是想找个理由而已。
趁许云云出去打水之际,离人直接了当地问:“义大哥,你真的会给云云一生幸福吗?”
可能没想到离人会突然这么一问,许义沉默下来,“为何有此一问?”
离人收回把脉的手,“我只是有些感叹,云云为了你吃了很多苦,承担了很多压力,但她无怨无悔,所以你一定会给她幸福的对吗?”离人抬眸,殷殷看他,她要亲口听到他的回答才安心。
“你不相信我?”许义回视她。
“不、不是,我只是......”
“我懂你的意思。”许义目光飘向窗外,追随着一个坚定的身影,那身影未有婀娜妩媚之态,却让他的眼瞳燃起了星光。他幽幽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轻笑,“我以前并不是很了解这句话,情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中萌发,越陷越深呢?直到我遇到了云云。我跟她是在石与嫂子的撮合下相识,我们相识很平常很简单,但又觉得多么自然而然,我仿佛一生的等待就是为了她。她的笑不是很美,却深深暖了我。遇上了她,我觉得我四周都充满阳光与花香,我爱上了生活,有她的生活。我知道她爹娘不赞成我们的婚事,我才貌不出众,家底不殷实,为人父母,我能明白二老的心。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我不会因为阻挠而放手。呵呵,‘为了她好,选择放手’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是懦夫,云云一个女辈尚且能承受一切非议,不顾一切,我有什么理由为了爱她而放手?病了一场醒来,看到她瘦了一大圈,我心疼不已,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这样的女子,如果我不好好疼惜爱之,想必上天也会惩罚我。我料想,在我病倒的这段日子里,她爹娘更加反对我们的婚事了吧?我一醒来,就从她眼中看出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桑,比以往更甚。我暗暗发誓,我这辈子定不会辜负她,我一定会让她幸福,一定要让她爹娘清清楚楚知道我是云云一生的良人,填补她心中的遗憾......”
这一番长情诉与,离人听之一愣一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离人离开许义房间之后,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秦言墨。
什么时候喜欢上他来着?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很重要的来着?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时不刻在想念他来着?什么时候开始,他一言一行总能使她安心,使她欢喜,哪怕是捉弄,恼怒之后,留在心中的也是一丝丝的甜蜜;无意的亲密举动,总能撩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他受伤所受的苦,她恨不得移到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开始来着?
那他呢?他喜欢她吗?
肯定喜欢啊!否则怎么会跟她说一辈子!
离人这么得意想着,目光投向了他门窗紧闭的房间。房间里一点烛光幽幽,唯不见君影。离人犹豫了片刻,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一声清晰刺耳的杯子摔碎声从房间传出来,吓得离人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秦言墨呼吸急促,一手捂胸,一手紧紧握住茶桌一角,额头青筋暴突,冷汗涔涔。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茶渍以及白瓷茶杯碎片。
他慌慌忙忙地伸手进入衣襟衣袖,胡乱摸了一通,才想起护心丹根本就不带在身上。他双拳紧握,指节犯青白,脸色苍白如纸,眉头拧成一条深深的沟壑。他要静下心来,一定要静下心来,他闭上了眼睛,开始运功调气,想压住胸口那一股的汹涌不适。“噗”一股鲜血喷出,与地上的茶渍混合在一起,碎瓷沾血,点点残艳。
“咳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重重的咳嗽从他口中溢出,苍白的俊颜顿时涨得赤红,他急忙掏出一条素白的丝绢捂住嘴巴,极力压住咳嗽声。咳嗽沉闷嘶哑,似乎要把一个人的心肺都给咳出来,不大一会,半边丝绢已经是鲜血染就。
这时,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走来,秦言墨听得出是谁的,他看了看周围狼藉的一片,大手一挥,烛火顿时熄灭。
“夜。”离人敲着房间的门,唤道。“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见没有回应,她一咬牙,堆开门来,“夜。”
烛火被灭了,房间里很幽暗,很静,几乎看不见东西。“夜,你在哪?怎么了?别吓我。”一边轻唤着,一边向里走,突然,她一惊,脚步定在原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茶香闯入她鼻息间,他又受伤了还是伤口又裂开了?
“夜,夜......”黑暗中她,变得焦灼。她本想沿着血腥味重的茶桌走去,但她鬼使神差地往着反方向走,视线适应黑暗的离人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侧睡在床上,他紧张地冲过去,但见面容安详,并没有任何异样,虽然在他身上捕捉到丝丝血腥味,但若有若无,似乎他并没有哪里受伤。
对他,她最近常常紧张过头,害怕他再受伤,害怕他会疼,害怕他......会悄无声息离开自己......
也许,这便是对一个人的喜欢吧。
黑暗中,离人眉目含情地地凝视了一会他的睡颜,便悄然离开,才转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细腰,还来不及惊呼,人就被扯着滚落到床上,紧接着紧紧钳入一怀中。
离人脸蓦然燥热,心狂跳。这么,这么亲密啊。
“你、你、你还没睡?”难道他刚刚一直在装睡?莫非又在捉弄自己?想到这,离人突然生气,就要挣扎起来,她那么担心他,他却在愉悦自己。
“别动,”秦言墨的声音沉而哑,似乎有些隐忍,“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他眼睛紧闭,只不过抱着离人的手又紧了些。
离人感觉他不太对劲,忘了刚才的生气,忙关心问:“你不舒服?”
离人伸手想替他把把脉,才触摸到手腕,秦言墨无声翻过手掌,与她十指紧握,极度疲惫道:“我就是想抱你一会。”
她本来想说问他手为什么那么冰凉,但他那温热吐出,撒在她的脸上,嘴唇一股难耐的干燥。她咬咬唇,低眉敛眸,轻语回应:“那,那好吧。不过说好了,你......”本来想跟他强调就只能抱一会,结果他就已呼吸匀长,沉沉睡去,只是抱着她的手未曾松一分一毫。
这家伙真的睡着了吗?不会又是在捉弄她?“夜?”她轻唤,“夜?”再唤一声。
看来真的是睡着了,只是他今晚怎么会那么疲累?她想起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下子就睡着的。
身边的人睡着了,离人的眼睛也大胆了起来,她抬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的五官在黑暗中柔和了许多,睡得很安适,不过眉间一条压痕,一直消失不去,与他睡容极其不相衬。
离人嘟囔,他都睡了,还在想什么呢?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那痕迹,希望就此能抹平。
没想到,还真给她抹平了,离人得意地笑,正想把手收回来,想到了什么,在半空中顿了顿。她咬咬唇,如做坏事的小孩偷偷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确定他真的不会醒过来,然后壮着胆子,轻轻描绘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唇......
她描绘地那么专注,那么细致,连眼前的人儿睫毛抖动了几次都没有发觉。在山洞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触摸一下他的眉眼,如今心愿不但达成,还甚至把他鼻唇给一起摸了,赚了赚了。她小女孩般暗暗偷笑,过了一会,就往他怀里钻了钻,闭上眼睛就此睡去,忘了他刚才说的只是抱一会这个问题。
只是她有些困惑,总感觉他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秦言墨缓缓睁眼,眸光如星。怀里人嘴角含笑伏在他怀中甜甜入睡,他深眸落入柔情,覆又闭上眼睛。
说来奇怪,似乎她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压制他体内的不适,甚至她的身子给了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