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离人睁开惺忪迷蒙的眼,透过透明的帷帐可隐隐看到房间的门紧闭,窗户轻掩,一线阳光直射而入。
床的一边是空空的,昨晚搂着她入睡的男人已不知何时醒来,床上依旧弥漫着那股属于他的浓烈气息。离人半坐而起,脑子有些空白,她与他,算不算同床共枕了?
想到这点,她的脸又火辣辣起来。
这时,院子有耍剑声响起。离人掀被下床,悄悄堆开轻掩的窗户,撑开一条不大但可以看清院子事物的缝。
练剑之人正是秦言墨。
只见他轻鸿剑在手,时而宛如游龙,行走四身,时而快如闪电,落叶纷乱。衣袂翻飞,刚柔相济,银光飒沓。
当初在暗池林,他仗剑忽至,拼死相救,那时的他出剑果敢决绝,招招要害,不留余地。此时此刻,剑在他手中,竟然可以隐去锋芒,展现了柔韧的一面。离人看的愣神,或许这就是使剑的最高境界吧,可舒可敛,浑然一体。
“你醒了。”剑势正劲的秦言墨瞧见窗前立着的身影,及时收起了招式,暖暖一笑。
“嗯,我在看你练剑。”
“昨晚睡得可好?”
“很、很好呀。”她垂眸,感觉脸又烫了。他就不能不提这个问题嘛?多羞人!不过昨晚确实睡得很好,都没有梦,一觉天明。
“练剑,想不想也试试?”秦言墨柔声。
离人睁大眼看他,似乎在说,我也可以?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轻笑,“有我在,自然可以,你先出来。”
离人一出来,秦言墨就执剑背光朝他走来,那清晨的柔光镀他一身金辉,犹如天神降临凡尘,朝她而来,那画面神圣无比,她快忘了呼吸。
“握住。”秦言墨把剑至她眼前,不明白这个小女人怎么一下子又失神了。
离人迅速回神,依言握住剑柄,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她眼皮一跳,抓起他方才执剑的手掰开,他食指多了一条直直的伤口,伤口虽不大,她却觉得很碍眼,她最不喜欢他受伤了,小伤也不行!“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看着并不像是剑伤,更不像是新伤。
秦言墨不以为然地一笑,“小伤,不用放心上。”
离人却是鼓着小嘴,紧着眉头,表情坚定,她固执地想知道答案,他别想敷衍她。
“好吧。”看她倔强地神情,秦言墨选择投降,“昨晚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被碎片划伤,留了几滴血,觉得不碍事也就灭灯歇息去了。”
听完,离人觉得有些不对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她刚刚从房间出来时,特意看了一眼昨晚血腥味重的茶桌旁,地面已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她偏着脑袋想了想,就权当如此吧。
“小伤也是伤。”她不满他的不在意,把剑递回给他,“你先歇一会,我拿药去。”
“好。”秦言墨微笑着顺从她。她才一离开,他立即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深沉。
他是故意的。
故意问她想不想练剑,然后故意让她看到指伤。指伤,他是故意用残杯片割破......
匆匆离开的离人忘了一件事:她收藏起来的轻鸿剑,怎么突然在他手中?
许义已经痊愈离开小医馆,他和许云云的婚事定在两日后,现在正在筹备着婚礼事宜。离人因帮不上忙,只好守在小医馆,清闲无比。
离人算了一下时间,她从萧王府出来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出来那么久的,许义病情好了,就应该就此返回萧王府的,不过接下来是好姐妹许云云的婚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再多停留两日。
有一件事,她却很好奇......
她把目光转向秦言墨。他正擦着热汗,劈着木材,一副樵夫独此一家风华绝代的模样。他伤势虽痊愈,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到萧王府。他就不担心萧王怪罪他失职?在纪律严明的王府,失职这一罪名对护卫来说可不小。
噼里啪啦的劈材声不绝于院中,离人想着这个问题,直接梦游太虚......
院墙瓦顶出现了一双粗实的手,接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秦言墨手中的砍斧顿在了半空中,他看看院墙外惊愣着睁大眼睛的脑袋,又看看石桌旁假寐中的离人,他决定扔掉了手中的砍斧,闪到了来人的院墙旁,压低声音:“你来了。”
来人正是孟高越。他立即低头磕到青瓦片,字字有力,“王爷,属下终于把您给找着了,属下办事不力,属下该死。”
秦言墨立即做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问道:“军营的情况如何了?”
孟高越早早就注意到石桌旁正歇息的姑娘。他不太看得清她的面容,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用想,一定是王爷舍命相救的那位。他第一次发现王爷对一位女子这么上心,她到底有什么来头呢?
他道:“王爷,已经按您的计划,把王大刀一伙的贼窝尽数捣除,王大刀和他的手下已全部捉入军营大牢中,等候您的定夺。”
“做得很好。本王现已无碍,大家不必挂心,两日后,本王再回府,你走吧。”辛辛苦苦爬山涉水找来的孟高越就这样无情地被下了逐客令。
“王爷。”孟高越这次没有遵命,一把辛酸泪道,“这些日子上官小姐总是天天询问您的消息,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态度越发逼人,朱总管和属下都快扛不住了。如果被她发现发生的这些事情,她还不直接闯到军营闹个天翻地覆。王爷,属下希望您尽快回府。”想起上官红衣那张越发冰冷的脸,他就全身哆嗦。
嗯,秦言墨点着头,她那冰冷逼人的性子,对他们来说确实过于难为情。孟高越见王爷点头赞同,心中宽慰,不料他来一句:“你就撒个谎吧。”
“什么?”
孟高越的声音陡然提高,惊醒了假寐中的离人,她揉着惺忪的眼,抬头看到了两个男人在院墙上说着悄悄话,一个陌生男人还是挂在墙外。
其实,离人对这个挂在墙上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只是无法想得起来。
三人皆愣了一下,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秦言墨和孟高越齐刷刷地看向离人。离人眨着眼睛看着盯着自己看的两人,“他是谁?”她指着孟高月问秦言墨。
“我是他的......”
“他是我的生死之交孟高越,”秦言墨干脆利落截了孟高越的话头,“王爷的贴身护卫!”他甩给孟高越一个眼色,小子,机灵点,回去重重有赏。
孟高越立即心领神会,连忙说:“是的是的,我就是他的贴身......呃,我们是生死之交,在下见过姑娘。”孟高越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差点酿成大错。
离人微微欠身行礼,“见过孟护卫,孟护卫请进来坐。”她之前还在想着夜出来这么久了,怎么府里也没有人出来相寻,想不到人这就找来了。那么觉得他面熟就很好理解了,肯定是在府里见过了。
还是姑娘家的心思细密,孟高越一阵感动,他虽有武功在身,但他这样用双手挂在院墙上说话,也是挺耗力气的。他询问般地看向秦言墨,如果能进去说话,自然......
“不用,他只是过来传话,马上就走。”秦言墨毫无留情地灭了他一点点的幻想。
“是王爷命你马上回去了吗?”离人顿时升起一阵怅然若失感。
她的失落黯然都被秦言墨看进眼里,“放心,什么时候回府由我决定。”
离人脸上立即挂上明亮的笑容,“王爷真是一个好人。”
“......”孟高越心中感叹,真是铁汉柔情,情真意切啊,此趟来得真是意义重大。
“话已经带到,你可以走了。”秦言墨不满孟高越还在碍眼,再次下逐客令。
孟高越第一次有了想甩给秦言墨白眼的冲动,奈何胆子不够大,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抱拳,“告......”,辞字还没说出口,他便疾呼着整个人掉了下去......
离人掩嘴惊呼,忙问:“他会不会有事?”
秦言墨不以为意,道:“不用理他。”
“他真的没事吗?”离人依然不放心。
忽然,院墙瓦顶一阵轻响,一双手又出现了,然后刚刚才掉落下去的脑袋又窜了上来,离人愣愣地看着。
孟高越想起还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没解决,于是冒死上来,不管王爷的黑脸,道:“王......呃,那个,府里......”他回到府里上官小姐又追问怎么办?上阵杀敌他不会眨眼,可是这些儿女情长,他实在毫无头绪。
他吞吞吐吐为难的样子,秦言墨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但他无情地扔出一句:“自己想办法。”
“......”这些日子,王爷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还是以前的王爷吗?
自己想办法,自己想办法......唉,谎都快撒了个遍了,还能找什么理由,唉,真是个为难的问题......
孟高越挠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进萧王府,凭他这点智慧,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不把事情搞砸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眼前一晃,孟高越一抬头,白于飞正咧着嘴巴笑得极其欠揍。他不安分的手勾搭过来,开口便是豪情万丈:“这两日,本公子总是彻夜难眠,今日终于大彻大悟,原来是我对你的交情,已经升华到了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境界。今日阳光万丈,心中本应欢欣,”脸色顿时戚戚,哀叹一声,“奈何见你如此低落,我心忧伤。”口气一转,“别看我刚刚笑得那么帅气,其实我心是很忧伤的,真的,你别不信,这个我可以发誓。我......”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孟高越听不下去了,赶紧掐断他的话。
“咳咳,其实我只不过是想......”白于飞转头看看左右,确定周围没人,才把孟高越拉到假山后面,勾着他肩膀的手一用力,两人垂头凑近,“你就实话告诉我呗?”
“告诉你什么?”孟高越一头雾水。
“看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一定隐瞒着什么事,而你这个一昧只会听令行事的人,肯定不会是你自己的事,所以实话实说吧,言墨到底在做什么?”
孟高越终于明白了,原来白于飞跟他套交情,就是为了让他松口。他可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誓死要维护王爷!他义正辞严,面不改色:“王爷尚在军营,指挥精兵训练。”
白于飞才不信他一派胡言,秦言墨那家伙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推迟回府,这么反常,可不是他的作风。他轻拍一下孟高越胸口,“诶,我又不是坏人,不必要这么紧张。而且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言墨,咱们可是生死之交啊,说说又何妨嘛。”眉头一挑,“小越越,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对吧?”
孟高越差点摔倒,小越越?他才小越越,他全家都小越越。
“不可说。”他连忙敛神稳住,他就觉得白于飞这人大嘴巴,非常不可靠。
不可说?果然有情况!
“我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真心呢?”白于飞面对负心汉的表情,一脸哀痛,“我这是想分担你的心事啊,你以为我是为了言墨那家伙?其实我都是为了你啊,我看你每日风里来雨里去,不停奔走,出生入死的,我心怜惜啊,你怎么能拒绝我的真心实意?”
越来越离谱了,孟高越一阵阵的哆嗦,这大热天的,他变得好冷好冷,连忙甩开白于飞,退后三步,“那个,于飞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先走一步了。”撒腿就走。
“诶诶,高越你先别走啊,我这是把你当兄弟才对你那么好你知道吗?”白于飞朝他后背大喊。
别,求你别对我那么好!我承受起!孟高越头也不回,脚速又快了几分。
“哼,我知道了,”白于飞双手叉腰,气鼓鼓道,“言墨肯定哪里风花雪月去了,所以才乐不思蜀。”
孟高越一个趔趄,差点栽了跟头,他惊道:“您怎么知道的?”说完才想起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白于飞惊地嘴巴大大的,他刚刚没听错吧?言墨那家伙真的突然改性了?“天呐天呐,言墨他真的......我早就想到他一直在军营只是借口而已,天呐天呐......”
“于飞公子。”孟高越两步跑了回来,这次换他勾搭白于飞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下拜托您千万要保密,尤其是不能让上官小姐知道。”
白于飞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丢下府里的娇美人,出去外面拈花惹草,他突然无比崇拜秦言墨那家伙了,想不到他比自己更有出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辛采端着托盘躲在假山附近的大树旁,其实她不过无意经过,瞧见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躲在一旁说着悄悄话,她便心生好奇,躲在树的一旁偷听,想不到听到了这一完全让她呆愣住的消息......
“小姐小姐......”辛采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凌舞阁。
凉亭上,上官红衣正修剪着一盆六月雪,听到辛采有失方寸地大呼小叫,她亦不理会。
“小姐......”辛采喘着粗气,“奴婢刚刚听到......听到......王爷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了......”
握着剪刀的玉手,陡然没控制力气,咔嚓轻微一声响,一大枝六月雪被剪断而落,造就了不可挽回的瑕疵,“听谁说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满眼冷淡。
“是奴婢无意间听到孟护卫和白于飞公子说的,所以才急急忙忙回来告诉您。”
“那这么说,他这几日确实不是在军营了?”
辛采忙不迭点头。
上官红衣冷哼一声,“看来他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也好,也用不着我整日挂记着他。”她手轻轻一挥,“退下吧。”说着她又埋头修剪起六月雪,丝毫不在乎那块显眼的瑕疵。
“是。”辛采欠身退下,心里却很纳闷,她家小姐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明明她很喜欢王爷的,真是让人看不透。
“这事不要乱说出去,可明白?”上官红衣突然冷声叮嘱。
“奴婢明白。”给她十个人头,她也不敢造次。
杨柳依依,风卷垂帘,上官红衣独自凉亭,她冷眸似秋,修剪着修剪着,突然握剪刀的手一紧,她发泄似得把剪刀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