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一个身穿玄锦官袍的人骑着枣红白鬃马疾驰于一处树木之中,此马眉心有闪电状的白色印记,懂马的人看了便会认出这是产自天山的汗血宝马,一日可行千里,三日便把战报从交趾带到了京城。
出了这片树木,再往前行二十里便是京城了,此人不快马加鞭,反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前方来了个着黑衣戴斗笠的人,两人一会面,那个身穿官袍的人便从衣领里拿出一份备用战报交给来人,那人接过飞快地塞进衣袍里,便反身朝来的方向疾驰而去。身着官袍的人看他跑没了影,才慢慢地扬起缰绳,喝马飞奔。
两人都是朝京城方向前进,只不过戴斗笠的人绕了远路朝京城东门行去,此门直通当朝宰辅秦显府中。而穿官袍的人直奔向京城正门。
宝马到了皇宫天德门前,已是体力不支,轰然倒地,骑在马上的人却飞身一跃,轻捷落地。从怀里拿出一个赤银令牌给守门禁军看,那令牌上刻着“威镇司”三字,右下角雕着一个雄鹰图案,此是威镇司独有的徽记。
“前线有紧急军报,需即刻面呈圣上。”那人说道,声音略透疲惫。
为首的禁卫叫做许渊,是一个二十岁的年青人,身着玄色铁衣,手握寒光剑,身量挺拔,面容严肃。他淡淡打量了来人一眼,稳声道,“此时未到寅正,宫中戒严,若无御诏,任何人不得进入。”
那人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加重语气道,“我是威镇司的人,先皇御令,如有急事,威镇司的人可随时面圣,你要违抗圣旨吗?”
“宫中戒严期间,任何人不得面圣,这也是御令。”许渊丝毫不给他面子。
那人怒火中烧,威镇司是宪宗皇帝组建的特务机关,先皇时期权力极大,在朝廷向来横行,哪遭受过如此冷遇,一个的禁军把总竟也敢给他脸色瞧,不禁怒声道,“耽误了前线战机,你可吃罪不起。”
“阁下可把檄文交给我,我自会面呈圣上,如若不然,耽误战机的是你不是我。”许渊冷声道。
那人拔出剑来,“先皇说过,阻碍威镇司执行公务,可先斩后奏。”
跟在许渊后面的禁卫也都拔出剑来,一时剑拔弩张。这时,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宫门之外,对禁军拔剑,你是要谋反吗?”
一个石子应声而出,打在来人的剑上,只听“当”的一声,那剑应声落地,石子产生的力气很大,将那人的手臂都振麻了。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城门轻启,一个身着华贵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穿深紫色绣金麒麟银线滚边的织锦官袍,头束雕螭纹赤金冠,身量高大挺拔,气质如松,五官如斧凿般,英俊超凡。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朗目只一瞟,便使人感到巨大威慑。
守门的禁卫躬身行李,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许渊走到那男子身边,拱手禀道,“大人,此人要硬闯皇宫门,被我等及时拦下,这厮犹自不服,还要动武,着实大胆。”
“我是威镇司的人,我有紧急军报,要面呈圣上。”那人晃动着手中的令牌,他知道来人不好惹,语气放客气了些。
那男子冷冷一瞥,沉声道,“不管哪里的人,也要遵守规矩,这是天子脚下,不允许有人仗势乱法,如今已是圣德三年,你动不动就抬出先皇,无视当今律法,到底居心几何?”
那人已出了一脑仁的冷汗,迭声道,“不敢,只是事情紧急,怕延误战机,不得不如此。”
那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来,那人竟然乖乖地将战报将给了他,那男子拿着战报转身,只留下一抹修长的背影,转头道,“希望战报只有一份,不要泄露出去才好。”
来人冷然一抖,看着那俊朗侧脸,竟有一种心思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哪里哪里。”那人强扯着笑容,感觉一滴汗珠顺着脸颊留了下来。看着那渐渐没入宫门的俊逸身影,那人在心里嘀咕,“好大的气势,莫非是那14岁就跟镇国公出征北凉,只用两千分队就灭了敌军五万人的秦诩吗?”
他猜得不错,那男子确实是兵部尚书秦通之子,现为御前禁卫军南军统领,曾与瑾宁订有婚约的秦诩。
秦诩缓步进入宫门,顺着中心轴路前往御书房,所遇的内官、侍卫无不对他退让行礼,如入无人之境,这是皇帝朱成璟给他的特权,可以随意出入宫门。御书房里亮着昏暗的灯光,但皇帝不一定在里面,宫里规定,御书房在寅正时分,不论皇帝在不在,都要按时点灯。当值太监吴禄登手执拂尘在门外静守,看到秦诩便躬身行一李,问候道,“大人好早。”
秦诩拱手回礼,问道,“皇上在里面吗?”
吴禄登道,“今晚去了春露殿,大人请稍等,杂家这就着人去传报,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已经更衣了。”
如果是对别人,吴禄登是不会说这么多的,但是秦诩是不同的,从就在国子监做皇帝侍读,时常陪同皇帝打猎出巡,皇帝待他与别人不同,随意出入皇宫这样的恩典,除了逝去的那一位,也只给了他一个。吴禄登在御前伺候多年,多少了解皇帝的心思,有什么事情,皇帝是不避讳的秦诩的。
听到皇帝去了春露殿,秦诩有些诧异,皇帝是不常去后宫的,一个月只去个两三次,不是去皇后的坤德宫就是去云嫔的春露殿,说起来,这云嫔也是个传奇人物,她母家姓郑,父亲只是宛州县里的守备,出身如此低微,却在进宫后仅仅两个月便晋了嫔位,皇帝从来不曾这样宠爱过一个女子。虽然一个月也只去她那里几次,但以皇帝的品性来说已实属难得。听说她吹得一手好笛,最擅长吹《霓裳羽衣》,就像那个人一样,她的封号是一个“云”字,皇帝终究还是忘不了他吗?想到这里,秦诩心里不禁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太理解这种感情。只是皇帝因为他的去世身体一日日衰败了下去,“还是要劝一劝他的好。”秦诩心想,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秦诩在书房的圈椅上坐了一刻,门外便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秦诩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对着推门而入的皇帝跪地行李,皇帝上前扶起他,“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谨遵礼仪,是臣子应尽的责任。”秦诩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的脸色越发地苍白了下去,更显得眉翠唇红,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冷淡的阴郁。
皇帝一挥手,身后的太监、宫女悉数退下,窗槅轻轻一闭,四下很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鸡啼。皇帝走到北首的紫檀雕花书案后,坐在嵌百宝的鎏金龙椅上,用手支着头,难掩疲色。
“有什么事情叫你这么早就来找朕?”
“是前线的军报。”秦诩把封着蜜蜡的黄色信封递上前去。皇帝接过来,拆开浏览一遍,眉心皱起,把信往桌上一扔,疲倦道,“果然不出所料,镇国公出事了,在白石山行军时发了病,叫敌人钻了空子,两万军队全军覆没。”
秦诩大惊,焦急问道,“镇国公可安好?”
“他被救出来了,只是半边身子不能动了。”皇帝叹了一口气,“我知他爱女心切,只是如此感情用事,不是一个老将该有的素质。”
“国公爷他毕竟已经年老,这个年纪应是安享晚年,却不得不为了国家的安定到那暑热之地去受苦,国公爷为人洁身自好,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来不像其他权臣一样豢养门客,请皇上念在他年老功高的份上,不要追究这次的失败。”秦诩恳求道。
“我当然知道,他已是垂暮之人,我还能怎么追究。况且我知你素来崇敬他,既有你的求情,无论他犯下多大的错,我都可以饶过。”皇帝定定看着秦诩,眸中流光闪过。
秦诩立刻跪下道,“皇上对臣的错爱,臣万死不能报其一。如今镇国公得病,已不能行使将军之职,军权必定旁落,副将李文升是秦显的人,如若兵权落入他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秦显狼子野心,朝野上下遍布他的门生,如若再掌握了兵权,那就再无与他抗衡之人,今早这军报不只送入了皇宫,还有一副本送去了蔡显府中,已被臣拦下。”
秦诩将那沾着血的副本军报递给皇帝,皇帝大怒道,“好啊,连威镇司都已经被他掌握了吗?这老贼欺人太甚!”
皇帝使劲握着一个玉狮镇纸,血气上涌,薄薄的皮肤透着粉红,如桃花一般,抚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
“皇上要保重御体才是。”秦诩关切道。
“朕刚刚登基,根基薄弱,朝廷一大半的官员都是这老贼的人,如有可用之人朕也不会叫年迈的镇国公去打仗,如今国库空虚,粮草难筹,宛州又遭了水灾,巡抚宋祐山上了请灾的折子,这宛州是产粮重地,如今遭了灾,必会影响前线运粮,这一桩桩一件件着实叫人头疼。”皇帝揉着太阳穴,有无限的疲惫。
“臣愿意为皇上分忧解延难,请派臣前往交趾,为皇上保住兵权。”秦诩说道。
“朕当然愿意派你去,只是如若宣旨另派大将,蔡显必会联合百官反对,叫朕骑虎难下。”皇帝忧虑道。
“皇上明面上只说派臣筹集粮草去宛州救灾,私下可修密诏一封,委派臣为监察将军,臣到了宛州后可回禀所筹粮草颇丰,可充为军粮,皇上这时再下一道圣旨,叫臣运粮到交趾,如此蔡显便无理由阻止,臣到了交趾后,便可立即查办李文升,据臣所知,这李文升强抢民女、滥用军法,已犯下许多罪行,臣前去查他个出其不意,必能将他拉下马,趁机夺取兵权。”
“好,就这么办。”皇帝沉吟半晌,终于说道,语气中却全无欢喜色彩。
皇帝即刻修书一封,盖上玉玺,用胶漆封好,下了宝座,亲手交给秦诩,握着他的手道,“朕如今能倚仗的只有你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秦翊坚定道。
皇帝定定地看着秦翊,眼眶湿润道,“我们三人从一同长大,看到你,朕就想起了他,朕已经失去了他,不想再看到你出事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体。”
秦翊被他看得汗毛倒竖,不禁打了一个激零,僵硬道,“皇上的叮嘱,臣定谨记在心,只是臣怎能跟云溪兄比。”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涩一笑道,“朕对你的感情自然同他不一样,他再也回不来了。”
皇帝的眼睛黯淡了,重重一咳,手帕上竟是鲜红一片。秦翊心中大震,忙大声喊内监,叫他去请太医,皇帝摆手阻止了他,“不必白费功夫,我这病不是他们可以治得了的。”
秦诩心中一阵沉痛,颤声劝道“皇上,不可再如此了,请以大局为重,云溪兄仙逝已久,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皇帝叹息一声,只喃喃说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说着便走入了里间隐入了帘幔里,一个太监端了盆拿了布来为皇帝洗漱,那太监的眉眼竟有些像沈云溪。秦翊心中叹息一声,却也是无可奈何,从御书房告退。走出了门,天已大亮,太阳在东边缓缓升起,有周围的云彩衬托着,如同火球,卯初报时的钟声回荡在空旷的皇宫里。宫人们洒扫着院落,或者跑着运送物品,朝气蓬勃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