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瑾宁方才吩咐那个护卫,叫他去了存仁堂,拿言语唬这掌柜,说他近日里看了个患寒病的人,开的药方吃死了人,已被巡抚衙门抓住,在宋府受审,将要投入大牢,叫他去做旁证。这掌柜慌慌地没有考虑那么多,只一心救李大夫脱险,才有刚才那番言语,他说的话确也属实,说谎的是李大夫。
宋佑山拿过那些账册来看了看,果然每日行程都清楚在册,没有患寒病的人,更没有开过刚才那个方子。立刻大怒道,“好啊,原来你在说谎,明明没有治过这么一个病人,怎么反说治过,到底是何居心。”
李大夫已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
宋佑山反应过来,手指着他道,“是不是要蓄意谋害我的女儿,如实说来。”
李大夫颤抖道,“并没有,只是一时糊涂,开错了药方,姐的病实在难治,就想了个险招,以毒攻毒。”
旁边听的王太医也动了气,他一向是主张为医用药谨慎,绝不可用烈性药伤病人身子,便说道,“文轩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方子只可害人哪能救人,如此一用,好人也给吃废了,我们为医的实在忌讳这个,一世清名就毁于此。”
“大家都知道李大夫医术高超,怎会行如此蠢事,怕是背后有人指使。”怿宁说道。
“并没有,在下是年老昏聩,一时糊涂。”李大夫其实并不知道是何人给了他银两叫他害瑾宁,但是知道此人既然能出如此大的价钱,必然是极有势力的人,自己还有一家老,并不敢供出来。
“先把这几个人押下去,到底有没有人指使,明日好好重刑审问一翻。”宋佑山喝令两个护军。两人执命而去。
“是谁请得这个糊涂大夫,放在府里治死了人可还得了!”宋佑山怒斥郑氏道。
郑氏忙上前辩解道,“此人是张姨娘之兄荐来的,说是医术医德极好的,万料不到会如此。”
“真是糊涂。”宋佑山拳头打在桌几上。
瑾宁和怿宁心知是郑氏所为,却也没有证据,只得叫她狡辩而过。宋佑山好言抚慰了瑾宁一番,叫王太医好好替她治病。王太医不敢怠慢,仔细诊了一番,斟酌良久才写了药方。
对宋佑山说道,“千金这身子阴虚久损,经不起刚猛之药,可开了些温和的补虚生津药,以玄参、麦冬除虚火为君,当归、阿胶、黄芪补血益气为臣,另加知母、远志安神定志为辅,此药开始药量需轻,待到身体气血畅达,再逐渐加重药量,直到病除。姐这病一定要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
瑾宁听着,微微颔首,这王太医果然是有水平,自己这病也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王太医又交待了厨下熬药的丫头几句注意事项,约定了七天请脉一次,宋佑山封了厚厚的车马钱给他,王太医道了谢,便告辞了。
宋佑山对瑾宁说道,“你好生养着身子,别的事不需挂心,等到秋瑟轩修缮好了,你仍搬回去住,平日里到你母亲这来用饭,晨昏定省、上学堂等事一如其他姐妹。”又转头对郑氏道,“不可因病拘着她,老闷着心情不畅,反而对身体没好处,叫她常常与姐妹们在一处玩闹说笑才好。”
郑氏一一答应了。
瑾宁心中想着,长久住在梧桐院,在郑氏眼皮底下,难免要吃暗亏,还是离了这地方,搬到庄微竹早先住的南竹院里较好,那里偏僻安静,躲在那里,等于在这是非之地隐了居,也好将养身子。为博宋佑山同情,不免要装装可怜。
因此抚着胸口,使劲咳了一番,滚下两行泪来,衬着她那清瘦的面庞,更显得可怜巴巴。
宋佑山看到,心中很是不忍。安慰她道,“你要放宽心才是,王太医医术高明,慢慢吃着他的药,会好的。”
瑾宁泪眼婆娑看向宋佑山,说道,“女儿伤心并不是因为这病的事,只是过几日就是娘亲的忌日了,想着姐妹们都有娘亲,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如今又病着,给父亲、太太添了许多的麻烦。心里着实憎恶自己,李大夫开了这样的虎狼药,我久久吃着,得了这样大的症侯,想来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是不能好的了。也许不久就能和娘亲见面了,女儿心里倒也宽慰。”
这话说得凄惨,叫人听着心肝俱催,怿宁也不免落下泪来,上前轻捶瑾宁背部,柔声道,“你的病必然能好的,你只须放宽心,总是这样往坏处想,于你的病就更加无益了。”
郑氏也假意安慰道,“你姐姐说的是,不要为难自己,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庄妹妹虽然不在了,有我和老爷也是一样的。”
瑾宁脸上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直落下来,哭得更加狠了,长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对我的心我如何不知,看我无人照料,便派了一个青萍来,那青萍虽是犯了大错,也是在我身边伺候几年了,是太太的一片心。”
宋佑山听说青萍犯了错,便问是怎么了,怿宁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了。宋佑山听了很生气,向郑氏怒道,“荒唐,怎么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还把她送给瑾宁,你不知道瑾宁身子弱吗?这样的人如何得力?”
郑氏讪讪道,“那丫头平时看着很老实,谁知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以后不要派人给瑾宁了,叫外面采买新丫头给她。”宋佑山道。
“祖母把以前伺候五娘的丫头从庄子上调回来派给五妹妹了。”怿宁说道。
宋佑山愣了一下,沉默半晌,说道,“如此也好,以前的老人伺候的周到,也可解了瑾丫头思念娘亲之苦。”
“这样一来,女儿身边的人就多了,一个嬷嬷,两个贴身丫头,四个丫头。秋瑟轩虽好,但跟梧桐院相连,有什么事情还要麻烦太太,我心下过意不去。不如还是搬回娘亲之前的南竹院,那院子里也是好大的空地,如今搬了去,重新修整一番,一则不使土地浪费,二则睹物思人,看着娘亲之前的旧物,也使心里有个归依。女儿是将暮之人,愿父亲全了女儿心意。”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不停擦着眼泪。
宋佑山听她如此仁心,都这样了还为别人考虑,心中不免多疼惜她几分,又听她说如此灰心的话,很是伤心,不忍驳回她的诉求,便答应下来。“我叫人把那院子尽快收拾干净,你便搬过去吧。”
瑾宁的脸上透出几分喜悦,“多谢父亲。”
宋佑山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她,焦躁地走出了房门。
郑氏心下恨恨,竟然让瑾宁得逞了,把李大夫拉下马,换成了王太医。如今又要在自己的眼皮下溜走。这几日发生的坏事一件接一件,先是被夺了管家之权,岌儿遭了责打,又是青萍做出那样没脸的事,李大夫又遭了揭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爷肯定对自己很不满意了,现在的自己在老爷面前是没有说话的份的,只好由着瑾宁得逞了。郑氏想到这里,不觉垂了眼眸,将那怨毒之色藏于眼底。
“太太的脸色不好,是病了吗?”瑾宁轻启双唇,略带挑衅地说道。
“你还是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吧,南竹院位置偏僻,以后凡事可就没有在这里方便了,你做好准备。这屋里味道实在难闻,怿丫头陪你妹妹说几句话,就早些回去吧,免得让老太太担心。”
说完,郑氏便一甩袖子,扬长走了。
瑾宁和怿宁咬着帕子噗嗤笑起来。
怿宁声在瑾宁耳边说,“你看她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这几日发生的事够她受了,真是大快人心。”
“这些事情也就是伤了她的皮毛而已。”瑾宁道。
“我瞧你自从前几日昏迷醒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以前也能这么果断爽利,哪能吃那么多亏,这次幸亏是发现了李大夫的歹心,要不然就危险了。”怿宁还有些后怕。
“可不是,如果还是以前的性子,这条命早就断送在郑氏手里。”瑾宁看着阳光透过纸窗在地上投射的十字格光影,有些恍惚,瑾宁的命可不就已经断了,自己如不是步步为营,恐怕也要重蹈覆辙。
“你的身子到底怎样了?怎么刚才竟说那样的丧气话。”怿宁担心地问道。
“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唬一唬他们罢了,以后我搬去了南竹院,我们就更方便在一起玩了。”瑾宁调皮笑道。
“你这个鬼灵精,刚才把我也一起骗过了。”怿宁刮了刮她的鼻头,开怀笑起来,两个眼睛弯成了月牙,瑾宁看着她那明艳的笑,心里敞亮了许多。
如今终于可以逃出郑氏的魔掌,以后可以静心养身体,等到身体养好了,再慢慢打听父亲辅国公的事情,瑾宁这几天一直为他悬着心,还有高廷琰,不知道他听到自己的死讯会不会大受打击,可是他一向总是一融云淡风清的样子,有时候眼睛里有一丝阴翳,也能转瞬即逝,有时候眼睛却深邃得像夜空,连瑾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