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叫锦屏过去看看,“石头上的确有油。”锦屏回道。
华宁心中慌乱,她没想到被瑾宁发现了。目光躲闪起来。
“我们只要查一查近日谁从厨下领了油就知道了,这油的用处不多,想必领得人没几个。”瑾宁笑看着华宁。
华宁脸色有些变了,这油是她叫房里的丫头环儿拿的,当时她没考虑那么多,没想到瑾宁会察觉。她走到郑氏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郑氏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你害芬儿的,是你抹的油,家里的人只有你憋一肚子坏水,对芬儿不怀好意。太太,一定要替我们娘三个做主,重罚这毒丫头,否则她屡教不改,教我们以后怎么办。”张姨娘哭诉着。
芬宁早已被婆子用竹塌抬回了院里。她的丫鬟也跟去了,只有张姨娘留下来。
“这是自然,犯了错的人自然要罚,特别是心怀歹意谋害别人的,我是容不得的。这石头上的油想必是哪个提油的厮贪玩,不心漏了的,我们也不必查。只是刚才有丫头亲眼看见,五丫头拉了四丫头,虽然四丫头落水是因为石头上有油脚滑,但五丫头也难逃干系,四丫头受了这等罪,自然不能白受。五丫头跪一夜祠堂,打二十下手板也就罢了。”
“太太,这责罚太轻,芬儿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张姨娘恨恨道。
“不必说了,就这样很好。”又转头对高妈妈道,“以后叫丫鬟看着姑娘们,不得到水边这样的危险处玩耍,去把她们各自己的教引嬷嬷传来,我要训导一番。”
高妈妈领命去了。
这里,郑氏又叫一个管家婆子带瑾宁去祠堂罚跪。瑾宁只是不动。
“五姐,我们走吧,你麻利着些,还讨太太喜欢。”那婆子低声说道。
“太太,我有话要说。”瑾宁神色不惧地走到郑氏面前说道,“您如此做法,恐怕不妥,这油的事情一句话带过,连查也不查,便给此案定了性,您是家中主母,一举一动影响甚大,家中上下一百口人还要仰赖着您公正明理,上梁不正下梁歪,倘若以后有疑案,全凭臆测推想,那每日大大几百件事不知要有多少冤枉。女儿知道您处理事务一向严明无私,才能得上下人口真心敬服。况且,女儿虽是庶出,毕竟是父亲骨血,决不能像下人一般任意打骂。必要征得老爷、老太太的同意才能动用家法。况且就算是下人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发落的,朝廷有了疑案还要三法司会审,父亲身为朝廷掌刑大员,为一方父母之官,连家中事务都不能断得清楚明白,叫外人说我们宋家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原来的瑾宁便是这样被害死了,也没处说理去。瑾宁绝不会再重蹈她的复辙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闭口无言。郑氏眯着眼睛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了。
“说得好。”宋佑山不知在哪里走了出来,原本他拟完奏章后出来花园散心想不到遇到这番事。平时内帏中事他向来不过问,全交给老太太和郑氏打理。原先瑾宁因兴哥儿跌下秋千受罚跪祠堂得了风寒的事他一概不知,郑氏有心要瞒他的事,他便不会知道。
“老爷,您怎么过来了。”郑氏显得有些慌乱。
“不过是随意走走。想不到遇到这番事,也是意外之喜。”宋佑宁说着又拿眼认真看瑾宁,“刚才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并没有人教女儿,只是不想落到为人鱼肉的地步。”瑾宁说道。
宋佑山舒缓一笑,“说得很不错,叫父亲来替你出这个头吧。”
宋佑山问明了事情的缘由,即刻叫管家刘福去厨房查询,华宁急得绞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郑氏也满心焦急,朝华宁身后的环儿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环儿接收到了,身体瑟缩着,把头低得更深,她全家都在郑氏手下当差。
不一会儿,刘福查询了回来,如实禀报。
“谁是环儿,叉出来。”宋佑山恕喝道。
那环儿早已双腿发软,嘴唇抖个不停,扑通一下跪地,不住磕头道,“奴婢一时糊涂,只因前儿我妈身上不好,我求刘姑子在庙里发个愿,燃个长明灯祈福,因没有香油钱,才借了四姐的名头去厨房领了。不想在湖边贪玩,将半瓶油撒在了石头上,叫三姐踩上了,是奴婢的错,请老爷任意责罚。”说着磕头如捣蒜。
“话倒说得伶俐,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巧的事,你怎么就正好撒在那石头上,正好就叫芬丫头踩上了,你趁早实话实说,不要编排。”宋佑山大喝道。
“奴婢不敢撒谎。”环儿只是一味嘴硬。
“老爷有所不知,她妈是赵通媳妇,在库房里管帘幔器物,做事十分稳当妥帖,前几天确实病了,请了假在家调养。这丫头也是一片孝心,只不该私自去厨房冒领,你若如实回了姐,早把香油钱赏你了。”郑氏在旁说道。
“你怎么说。”宋佑山看向华宁。
华宁此刻脑袋乱成一团,听到宋佑山问她,吓得一激零,只嗫嚅说道,“我不知道。”
“你底下人干得好事,瞒得你一丝不知,更不见你有愧疚惊惶之意。这也罢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你并非亲眼看见,为何刚才一口咬定就是瑾宁干的?”宋佑山冷冷地看着她。
华宁向来惧怕宋佑山,见他如此愤怒,只是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巴说道,“女儿……并不知道环儿做出这等事,随父亲打骂她吧。”说着就哭了出来,浑身打着颤,这并非装样子,确实是吓哭的。
华宁毕竟年龄,宋佑山见她吓成这样,也不忍再问,令刘福把环儿撵出去,叫伢婆另行发卖。
那环儿瘫软在地,被两个婆子架着拖了出去。
“如若不是我碰巧走到这里,便要冤枉了好人,放过了真凶。我从来不知道后宅乱成这样,成日还只当妥帖无误,以后再不能安心应对朝堂之事了。”宋佑山冷冷对郑氏说道。
郑氏脸上十分挂不住。陪笑道,“刚才有丫头说瑾宁拉了芬宁的袖子,这才误了事。”又呵斥那丫头道,“没有看真切的事,怎能妄说,瑾儿如果含冤受了罚,岂不是你的罪过。”
那丫头也不敢言语,低头挨骂。
宋佑山又对华宁道,“到底此事你难脱干系,回去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华宁哭着应承了。
张姨娘在旁本已平静,见了宋佑山又啼哭起来,“芬儿差点把命丢了,我可怜的儿,一张脸煞白一片,她哪里受过这个罪。”
“可请了大夫没有?”宋佑山问郑氏。
“已请了李大夫,这李大夫是张妹妹兄长推荐的,医术高超,家中人口有疾病都是他来瞧。”郑氏答道。
“我们去看看。”临走前又转过头来嘱咐瑾宁道,“叫你虚惊一场,你身子本就不好,回去好生将养,有什么委屈便来告诉我,或者去找老太太。后日庄夫子回来,你也同其他姐妹上学堂吧。”
这话说得郑氏脸上更挂不住了,有什么事找老爷、老太太,这岂不是在说她处事不公,迫害庶女?心下不是滋味,但仍然装笑道,“老爷说得对,你好生养着身子,明日叫李大夫再来瞧瞧。你脸色依旧苍白,到底是先天不足,上学堂恐怕累着,等身子大好了再去不迟,到底怎样你自己拿捏吧。”
“劳父亲、母亲费心了,女儿惭愧。”瑾宁低头恭敬道。
宋佑山见她举止有礼,答对自如,心中更是喜欢。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的好处。
一行人朝张姨娘的兰香院走去。
瑾宁目送着他们,等走远了,她走到亭子里坐下,仍是心有余悸,如若自己着了道,落入湖里,后果不堪设想。
刚才受了惊,身上感觉不适,平日里有午后盗汗潮热的毛病,如今更是加重了,手心脚心热得炭烧一般,更有盗汗淋漓,几乎粘湿衣裳。
刚才面对众人,强自支撑,如今独自一人,更觉气喘吁吁,胸闷难耐。
瑾宁心下不由惊惶,这症状怎变得如此严重,倒是比前两日刚重生时更重了。难不成自己刚重生了两日,又要夭折?
正思索着,忽见蕙莲沿着甬石路跑了来。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折纸,附在瑾宁耳边道,“这是青萍托我给春生的。”
瑾宁展开一看,上面写道,“巳正三刻,乌子洞见。”青萍在郑氏屋里时,郑氏曾教她识得几个字,因此粗略会写,只是写得歪歪扭扭,洞字还写错了。
瑾宁将纸条收起,问道“这乌子洞是什么地方?”
“是花园里叠翠山后边,他们经常约在这里。”蕙莲道。
“你只去传口信,纸条我收着。”
蕙莲应着去了。
瑾宁看着日影推断此时应是巳初过半,离着约定时刻还有半个时辰。她轻整裙摆,朝酣漱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