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主母周嫣嫣问过安,有眼色的听完日常训话后就告退了,独留下锦珠和蘶仪,以及一个黏姊姊的曲徽行。
周氏打发小儿子去了一边玩,屏退婢女后,认真审视了自己的长女和三女,然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的儿,为娘教的打扮手段,你们都学得很好。”
锦珠含蓄的笑了笑,眼角眉梢透露出三分旖旎的风情,虽是碧玉年华,少女的青涩感还是居多。可正是这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模糊界限,使她自身产生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诱惑。
嫁人前的女孩子,果然是最尊贵体面的。
看着打扮精致的姊姊,蘶仪默默想到。
“仪儿,你的打扮很好,无须再改。”周氏对着蘶仪说了一句,又对锦珠道:“珠儿,你去换一身鹅黄襦裙,不必穿红色这么艳丽的。”
锦珠脸上添了几丝错愕:“娘?”
周氏伸出食指戳了戳长女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明年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
锦珠想了想,顿时了然。帝王采选,三年一次,官家凡是七品以上适龄女子,十四岁以上未出嫁的,都可以参选。明年恰好赶上采选。
“娘,我一会就去换。”锦珠想通之后,立马应了下来。
周氏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轻吹,吹皱了盏中的碧色水痕。喝了一口后继续问道:“老太太可说些什么了?”
“祖母让我们带上家中姊妹一同参加赏花宴。”蘶仪不紧不慢的回道,“大姐带六妹,我带四姐。”
“这样吗……”周氏沉吟了一会,将茶盏往红檀木桌几上一放,忽的啐道:“见不得人的轻贱骨头,就会扒在我的两个女儿身上!”
锦珠和蘶仪均不语,周氏又问:“珠儿,她怎么没让你带曲清?”
“我抢了话头,率先说要带小六去,祖母没法子。”锦珠眯着眼睛。
“哪是没法子,三姐一向高洁,好宝贝都是捧到她面前才会矜持的接受,断然不会自己开口掉身价,老祖宗也不好说的太明,此时她心里定窝着火呢。”
蘶仪插嘴道。
周氏看了蘶仪一眼,有些诧异:“仪儿说的不错,小小年纪,眼倒是利的很。”
锦珠的目光也转到妹妹身上,看蘶仪神情淡淡,无喜无悲的样子,极轻地皱了皱眉。
“你们走的时候跟汝儿说上一声,这孩子也没个玩伴,成天一个人窝在芳华居,怪可怜的。”周氏与女儿们叙完了话,半是感叹了一句。
锦珠与蘶仪都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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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妹,我,你……我怕到时候丢你人,你给我讲讲赏花宴的步骤吧……”曲潇垂着眸将手中帕子绞了半天,犹豫了半晌吞吐道。
马车刚出了城,车轱辘在村路上碾过,向着近郊的私人宅邸中驶去。蘶仪本掀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色若有所思,曲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瞅一眼扭捏的曲潇,柔声道:“四姐忘了?我这也是第一次去。”
看美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蘶仪仔细欣赏了一会曲潇的窘态,又十分善解人意道:“四姐也不必惊慌,我虽没去过,可大姐给我讲过宴会时的情形,我也为你说说吧。”
曲潇讷讷:“好。”
明明是怕自己露怯,还打些别的幌子,我的好四姐,你会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蘶仪让曲潇吃了个软钉子,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反而为曲潇说起了春宴的事。
“四姐也知道,这个赏花宴,是长公主设下的……”
先帝三女琢窈,素来爱干些置酒宴宾,吟诗赏花的风雅事。小的宴请自不必说,长公主每年都会举行两次大宴,一是春日赏花宴,二是秋日赏菊宴。说是宴会,其实就是贵族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相看会,请的都是各府的嫡小姐与嫡公子。宴上的公子们斗文比诗,小姐们品茶赏花,是春日的一桩美事。
而且但凡是接到请帖的,少有不给长公主面子的,无他,得罪不起罢了。
琢窈长公主与当朝天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先帝对这个嫡长女自小便十分喜爱,亲自为其拟定了封号不说,甚至她刚刚及笄,西域使者就迫不及待的奉上了大把财物,表明愿娶回尊贵的公主为他们部落的昆弥王后,可先帝却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直斥道:“皇女琢窈,乃朕之耳目也,绝不远嫁番邦!”随后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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蘶仪把宴会的事向曲潇说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马车停了。
锦珠和曲溪比她们早到,正等着她们。二人下了马车,与锦珠一道向目的地走去。
流芳跃。
宅子上方镌刻着这三个字,字体不是平常的隶书或行书,反而是连笔狂草,黑匾上的金色字迹飘逸俊奇,刚硬中露出一丝缱绻柔意。
这个跃字,用的真是妙。蘶仪想。
交过请帖,姊妹四人进了宅子。春雨经停,自抄手游廊一路走来,途经的花草树木都含羞带怯,枝枝蔓蔓犹挂莹莹泪珠,日头从云层中懒散的冒了出来,抛下的光辉温暖又明媚。引路的下仆话语不多,除了有湿滑的地方会出声提醒四位金枝玉叶的小姐,其余时间都紧闭嘴巴,沉默不言。
穿过几道垂花门,眼前的情景豁然开朗。
赏花的地方叫做明净羞姿厅。这个花厅颇为有趣,半边卧在里面,半边敞在外面,宽敞处繁花嘉木成林,遮卧地牡丹堆簇如锦。厅里厅外,公子佳人穿梭其间,欢声笑语倾耳可闻。仆人见已经到了地方,行完礼便静静的退下了。
锦珠因去年秋宴来过一回,并不如何怯场,她扭头看三个妹妹,她们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探究的意味,曲潇不自觉的捻着衣角,曲溪捏着手里的帕子,蘶仪时不时的探着脑袋,不自觉的往外头的花林处瞅着。
没想到自己的五妹反倒是最心急的。锦珠忍了笑,对三人说道:“你们自去吧,想看牡丹就在内厅,想赏春光就去外面。小六跟着我,一会长公主到了,赏花宴的重头戏斗诗才会开始。”
细细约定了聚合地点与时辰,四人便散开了。蘶仪看姊姊和曲潇都往外头走,她想了一下,干脆就在这内厅里逛了起来。
一盆盆牡丹被放置在木架上,人为的被隔成花海道路。这些花中有含苞未绽的,也有吐艳开芳的,各个颜色均有,摆放的高度刚好能让人细品慢看,晨起出门时蘶仪披了一件雪梅绿萼的披风,现下不冷,于是她脱了披风让犹晴拿着,单穿一件银色襦裙,颇为自在的行走在人中。
蘶仪对牡丹的感觉淡淡,但银粉金鳞是唯一的例外。牡丹的花期是五月,长公主府的匠人硬是让它们四月就盛开了,过了赏花宴,这鲜嫩的花朵估计也就失去了托词的作用,之后的下场,也不过是……
“这位小姐,在下冒昧了,莫非你也喜欢这银粉金鳞?”一位青衣俊秀公子向蘶仪作了个揖,语调透着些兴奋。
蘶仪寻到了银粉金鳞,站在这盛开的粉色复瓣牡丹前久久驻足,神情温柔。蓦然被打断了思绪,她微微垂眸,又把目光从粉装美人身上移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身上,朝他柔柔一笑:“并不,公子误会了。”
说完后便不再施舍粉色美人哪怕一眼,迈足欲走。
俊秀公子看此女身量虽小,还未抽条,可一身飒飒银裙,嫣然一笑间简直是温柔至极,眉心的小小花钿犹如俏皮的燕子翅膀,几乎要飞到自己心里去了,他也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手却一伸,拦住了蘶仪的去路。
“敢问小姐芳名?”
蘶仪秀眉蹙着,抬头正视这位青衣公子,见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于是软了口气道:“还望公子放行,我朝虽然男女大防不甚严苛,但女儿家的闺名也不是街市上的菘菜,说卖就能卖的。”
公子咧嘴一笑:“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骂我的人。”说罢将手放下了。
蘶仪没有回话,走了几步,身后的犹晴吞吐道:“主子……”
正想问怎么了,就听背后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既然小姐吝惜名字,那这个就当做信物了!”蘶仪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自己用来簪发妆点的寒梅夺春簪此时正握在那个登徒子手上,她心中一阵恼火,暗想道,看来这只要是穿青衣的,一律让人厌憎的紧。
心里这样想,唇角却勾了勾,对那人依然柔声道:“既然公子喜欢,那就送与公子吧。”说完再不回头,抬脚就走,也不管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脸色自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俊秀公子一时懵了,平素他惯爱看这些小姐们羞愤到通红的脸色,甚至是暴怒的模样,可今天蘶仪却不气不闹,反将了他一军,倒叫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蘶仪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封朝风气开放,女子的发钗或者香囊在男儿郎手中算不得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数,最多添一段风流韵事的传闻。只是女子大多更爱惜羽毛,不愿意轻易的教人传了口舌——但她不是,就算产生了流言,她也有后招对付。
别以为她如今年纪小,就能轻易的被欺负了去。
“哎哎哎,小姐慢走!”俊秀公子急着叫住蘶仪,蘶仪压根不理,向前自顾自的走,这时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带了些笑意道:“子乾,你又戏弄别家女子了?”
登徒子的声音里掺了些无奈:“是啊……”
“还给别人。你都定下未婚妻了,平时也当收敛些。”清朗声语气平淡。
蘶仪捏着回到手中的发簪,看着自己面前一路小跑过来的登徒子,眼里带上了兴味:“公子要还给我?”
谢子乾苦着脸:“是啊。”说罢朝蘶仪摆摆手,泄气道:“今日运道差,与他出来了,没法子。”
然后就走了。
之前蘶仪背对着他们,只听到了登徒子口中的那个“他”的声音,未见全貌,因此她有些好奇的扭头,只看见那个所谓的子乾搭着一个比他稍高的人的肩膀,两人穿过人群,隐匿在了人潮与花海之中。
是个穿玄色衣服的,倒也不算讨厌。蘶仪静静想道。
复又低头扭了扭手中的簪子,随手将它簪进发中,继续赏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