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顾瞳和廖仲南这次任务完成是很漂亮的,既除掉了危险的敌人,还保全了自己。
石井四郎那件事,最后就以“实验事故”简单结案了。至于是什么事故,如何引起的,没人知道。因为这个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懂物理和化学知识。这年头会写自己的名字都不算文盲了。而石井四郎或许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实验室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除了他以外别人一无所知,因此石井四郎知不知道也就那么回事了——他已经死了。
石井四郎死后,顾瞳有过短暂的,小小的不安,但不是因为自己可能被抓,而是因为她隐约记得石井四郎是731部队的负责人,这支部队在抗日战争中臭名昭著,这“臭名”也是需要时间积累出来的,可是现在才1939年初,全面抗战爆发不到两年,距离二战胜利还有六年,这个时候,居然731部队的负责人就死了吗?
也可能是吧,顾瞳安慰自己,自己近现代史学的不怎么好,没记住石井四郎的死亡时间,既然现在他死了,那他就应该是死在1939年初的吧。
而且,731部队没有石井,也好会有其他人来接手,这并不耽误他们继续祸害东北和华北地区的普通人。
“不完全对。石井是日军中最出色的细菌战专家,这个人不仅有才学,关键是还有狂热的态度,有他在,东北和华北人民的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现在他死了,渡边已经向岗村那里发报,要求有人来接手细菌战的事,估计最有可能来接替石井的人是植村肇,但这个人和石井不同,他专业面比较窄,比较专长炭疽的研究,伤寒霍乱以及冻伤之类的病,他并不擅长,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喘一口气了。”廖伯东肯定了顾瞳廖仲南行动的意义。
“炭疽是什么?”廖仲南是搞新闻的,这种东西他第一次听说。
“一种传染病,”顾瞳在旁边给他解释,“真菌引起的人畜共患病,相对来说动物比较容易感染,人类感染程度中级,经常是人和动物接触导致染病,如果不接触动物,就安全得多。不像霍乱和伤寒通过饮水能迅速传播。所以在不是放牧区的大城市里,炭疽爆发的概率相对低一点。这就是廖长官说‘我们可以喘一口气了’的原因。”
“这你也知道?”廖仲南不敢相信。
“我老师教的。”顾瞳心说还没给你讲我那个年头的恐^怖^袭^击呢。
“你老师这都教?”廖仲南更不敢相信。
“行了。总之小瞳这次干得不错,上级对你提出表扬,由我代为口头传达,再接再厉吧,今天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谢谢廖长官!啊,是领导。”顾瞳美滋滋的,廖仲南不干了:“凭什么只表扬她一个啊!凌晨去翻墙的可是我诶!为了她那个计划,我还报废了一身西装!”
“你的表扬在我这儿。”冯静宸把话接过来了,“我收到上级的指示,对你提出口头表扬一次。怎么样,平衡了吧。”
“就是啊,廖长官是我的领导,所以他负责表扬我,你要表扬,也应该找你的领导要嘛。”
廖仲南努力瞪了顾瞳一眼,这家伙有自己大哥当领导了就处处挤兑自己,一点同志的阶级情谊都没有。
“不过为什么只有口头表扬呢?”顾瞳想不明白,“没有嘉奖令吗?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没有。”廖伯东这次回答得很痛快。
“为什么?”
“因为这次任务是组织上下达的,不是重庆下达的,重庆根本就没让你们动手。而嘉奖令只有重庆那边发,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顾瞳想不通:“难道重庆不想除掉石井?我们也算干了件他们想要的好事吧,重庆就不能事后追认一下?”
“不会的,”冯静宸绝了顾瞳的念头,“戴老板就没想过要石井的命。”
这可是出乎顾瞳和廖仲南的意料:难道石井不是国民政府的敌人?
“戴老板执行的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蒋委员长和石井可没有深仇大恨。”
这就让人瞠目结舌了,石井在残杀国民政府名义统治下的人民,甚至是虐杀,这叫没有深仇大恨?
“蒋委员长的基本盘都在南方,东北是张作霖父子的地盘,山西是阎锡山的,京津有傅作义,还有党组织建立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你们以为,蒋委员长没有考虑过在这里使用毒气弹和细菌弹吗?”
廖伯东说得轻描淡写,顾瞳和廖仲南身上的鸡皮疙瘩却起来了。
“蒋委员长曾经亲口说过,把红统区的人都杀光也没有关系,是不是共^产^党如果无法辨认索性就不要辨认了,杀了干净,反正可以再从四川把人迁移过来。”
廖仲南听到这些话,悲愤地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最后才吐出一个算不得恶毒的评价:“畜生!”
顾瞳没有他那么悲愤,坦白说,□□这么想,顾瞳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个人的老婆就曾经在1949年大势已去的时候,向一直资助国民政府的美国人提出;“你们的□□呢?”
顾瞳有心理准备,不这么想,才不是□□。
“‘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现在觉得,组织上都没有必要让我们在军统卧底,这么个玩意儿不灭亡都没有天理了。”
“恩,说得很好。”廖伯东对顾瞳的话表示赞赏,“革命的首要问题确实是分清阵营,但是接下来呢?对朋友当如何对敌人当如何?”
顾瞳想都不想:“对战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总结得好,核心就是‘敢想敢干,爱恨分明’。”
看着廖伯东对顾瞳近乎于宠着的赞美和认同,廖仲南在旁边看着,觉得心里很酸,这是他大哥,但是好像从顾瞳来的第一天,廖伯东的注意力就主要集中在顾瞳身上了,廖仲南甚至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亲的?
“说的天花乱坠的,肯定不是自己想的,不定从哪儿听来的。”
“本来就不是我自己想的,我也没说过是我自己想的啊。这是雷锋同志的名言。”不是自己的就坦然承认,顾瞳才不会不好意思。
“小瞳啊,打从一开始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了——”廖伯东慢条斯理地说。
“您说。”顾瞳全然没注意自己领导也是会给自己下套的,还是斗争经验不足啊。
“你一开始说的那个‘电视里演的’……是怎么回事啊?”
顾瞳突然觉得自己被卡住了,回答的话就在喉咙里,但是上不去下不来,只能那么微张着嘴愣着。
“还有雷锋是谁啊?”
“……”
“以及——”廖长官拉长了语调,“你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我在上海都没有见过,不,应该说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
“……”
“要不要解释一下?”
“……”
这怎么解释。顾瞳心头一万匹神兽呼啸而过。还以为衣服的事情过去了,原来廖长官一直都用小黑本记着呢。我怎么说?说实话我是穿越来的?不会真的把我抓起来点天灯吧。
“顾瞳同志,”顾瞳心里天人交战,廖伯东再次下了猛药,“根据组织纪律原则,个人对组织是不能有任何隐瞒的,如果你有什么事,尽快说。”
顾瞳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三遍,终于举手:“报告!我要求向我的上级做一对一汇报。”
冯静宸笑着站起来:“仲南,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
廖仲南党当然没有:“我觉得大哥知道我的事儿都比我自己知道的多。”
“那就来帮我刷碗吧。”
瞧这纪律性。
于是顾瞳就在门厅里,一五一十跟组织坦白了自己的经历。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廖伯东,担心对方突然跳起来给自己一枪。
但廖伯东没有,自始至终他都很平静,直到顾瞳说完。
顾瞳说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吐出一口气,倒也如释重负。
“说完啦?”廖伯东似乎还意犹未尽。
“啊。”顾瞳很佩服廖长官这泰山崩于前面不变色的态度,“您不相信吗?”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毕竟这个故事解释了目前所有的疑问,我就暂时相信它是真的吧。”
“您还真信啊……”
“那你是想告诉我你不仅没有对组织坦白自己的过往经历,还试图编造经历进行隐瞒?”
“呃……没有。”
坦白已经是在冒险了,出尔反尔就真的是作死,就算说了谎也不能承认的,因为不说出全部真相和编造真相毕竟是两回事。
“那么说说你知道的未来吧,也许那对你来说应该算过去?”
“我们会赢。”这是顾瞳第一反应,“在1945年。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会对日宣战。呃——你还想知道什么?”
“美国现在还在卖日本武器,不过翻脸也是迟早的事儿——要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这点儿信息给戴笠,他肯定嫌不够。”
顾瞳想了想,廖伯东说的戴笠提醒了他:“他——戴老板会死?坐飞机,失事了,大概是46年?”
“这不能说。”廖伯东叹了口气。
顾瞳思维开始发散:“49年解放战争结束,共^产^党获得胜利,蒋委员长被赶到台湾了……”
“这更不能说了。”廖伯东还没听完就给掐了。
“等一下……你到底是要给谁说啊?不是向组织汇报吗?”顾瞳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组织不听这些,我们是无产阶级战士,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这些话,是要说给戴笠听的,准确说,我要用你说的这些内容,和戴老板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回复戴老板,同意加入军统,条件是要他撤销蓝衣社,为了使他相信这个交易很划算,你必须显得很有价值——预言能力或者说未来的情报就是价值。”
“戴老板知道了我是穿越的?那会不会把我点了天灯?”顾瞳开始惨叫了。
“不会,冷静点,你现在是我这条线上的,我和戴老板的关系不是唯命是从的上下级关系。”
顾瞳冷静下来,廖伯东的话也总是有使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还有要坦白的吗?”
“没了。”
“那你真的可以走了。”廖伯东也起身要走。
“等一下,领导。”这次是顾瞳把他拦住了,“轮到你了。”
“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要向组织坦白的?”
“你这孩子魔怔了?”
“没有,我作为组织的一员,想听你说一说——为什么你不和我姐结婚?”
廖伯东没想到顾瞳会突然地直白地这么问,他愣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真想知道?”
“对·组·织·坦·白。”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已婚身份,在东北经商的时候认识秀荣,过了半年我们就结婚了,后来东北局势不好,我和秀荣在战乱中失散,好多年了。这事儿组织上知道,国民政府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个已经结婚的男人,在解除上一个婚姻关系前,不能喝其他女人结婚,这叫‘停妻再娶’,搁到大清朝没完那会儿也是犯罪行为。静宸那样的身份地位,我又不能委屈她做妾,所以我们现在这样,同居的男女朋友,也挺好。”
“领导就是领导,撒谎都不打草稿,张嘴就来。”
“小瞳。”廖伯东沉下脸。
“你们不是同居,是‘假装同居’。”顾瞳直接戳穿了廖伯东,“我知道你们没有睡在一起,正屋里那张床是我姐一个人睡,仅此而已。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假装姘居,让人戳着我姐的脊梁骨,你要真的当渣男,就渣得彻底一点嘛,只听说过小人装君子,还没见过君子处心积虑扮小人。”
廖伯东沉默了一会儿:“连仲南都不知道。既然小瞳你看出来了,我就再告诉你深一步的理由。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但确实不是全部理由。我和静宸不结婚,还有一个理由——做我们这样工作的,危险时时刻刻都有,说不定谁,什么时候就会被日本人抓起来。我和静宸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永远不会暴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假装同居在一起,静宸在外人面前,是一个对我有点感情,但是又怨恨我不结婚而时常讥讽我的角色;我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有妻室还勾搭下属,并且找借口不结婚的无耻男人。这样,无论是我还是静宸,万里有一,其中一个被捕了,另外一个马上就能装作被骗了而如梦初醒的样子迅速划清界限,我跟静宸说好了,如果我被捕,她就在渡边面前痛心疾首悔罪,大骂我欺骗她的青春和感情,这样所有人都会同情她,认为她不过是受骗,而不是我的同党。”
顾瞳恍然大悟:“你这是……在保护静宸姐吗?”
“静宸也在保护我。如果是静宸被捕,我也绝对会不闻不问的,说不定还马上再去勾搭一个别的女人以示我对静宸毫无感情。这样,组织不会被完全破坏,无论是营救还是转移都可以争取到条件和时间。”
“怎么办,突然觉得好感动……”
廖伯东语重心长:“小瞳,记住了,这是我们的处事原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做什么,第一要想着保全组织,第二要想着让战友活命。”
廖伯东又说:“小瞳,我很喜欢你说的那句话,就是你刚来到这里时,拿着良民证跟我说的那句话。听到那句话,我就一直在想,确实日本人是赢不了的。”
我的目标是生存下去。所以,我活着,我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