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东把手里的东西啪一声拍在桌上:“认识吗?”
顾瞳默不答言,其实她是认识的,来到这里之后,近距离观察过的木仓并不多,这算一把——那位调戏过她的王翻译的,王翻译还自称保定特高科成员。
“这是一早保定夜袭队的苏队长苏佩林送来的,知道什么意思么?”
顾瞳摇了摇头。
“那个去井陉女校意图不轨的所谓王翻译——确实不是什么翻译,他是夜袭队的一名成员,那天是带着几个兄弟到女校找乐子去了。结果没想到冒犯了39号的顾小姐,苏队长严肃军纪,就地正法,把木仓送来作为凭据,向39号示好。”
“苏队长不会……这么治军严明吧……”
“当然不会。苏佩林是什么人,是有人给保定特高课施压了。”
“谁?谁会为我……总不会是我姐或者廖长官吧。”
“凭我们给苏佩林施压是很难的,他在日本人那里很吃香,打击抗日分子尤其是剿灭八路和敌后武工队还指着他呢。是渡边先生。”
这个结果太让人意外了。顾瞳不由得惊叫出声:“渡边?为什么?”
“为什么不该问你吗?才上了几天日语课啊我都不知道你日语用得这么好。苏佩林写了封信还称赞你眼力不凡,居然一眼就认出那个王翻译是冒牌货。”
“唔……其实日语什么的我就会一点啦,还是动漫的功劳……”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么解释吧,为什么你要看王翻译的木仓?”
顾瞳睁大了眼睛:“廖长官你知道我看了他的木仓?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回答我的问题!”
顾瞳老老实实回答:“那个姓王的自称是特高课的翻译,但是装束打扮不像。一般的翻译不会干这么地痞流氓的事儿,太掉价。翻译是个吃香的职位,日本人都高看他们一眼,他们要什么样的女人能没有呢?犯不着到女校去占便宜,能上得起学的孩子说不定有什么背景,不小心惹到了会很麻烦,而且出了事儿日本人会马上知道,想瞒着都难。那个姓王的一进门我已经猜到他可能就是借用翻译名头吓唬人的,所以我说要看木仓,想通过木仓来确定。”
“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这个,”顾瞳指着桌上的木仓,“我一看到木仓就确定了,他不是翻译。”
“你认得木仓?”
“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一中和别的学校不同,开设有国防课,每年都有实^弹打^靶,没有实弹成绩是不能参加高考的。教官在课上介绍过木仓的种类,我记不住那些细致的分别,但是这种木仓因为太特别,所以印象深刻。这是西班牙产的,狗牌撸^子。但是是属于最次的那一种,木仓体粗糙,还有部分铸造件,质量很差,也被称为‘三块铁’。用这种低级杂牌木仓的人,不会有很高的职位,不可能是翻译官,所以我那时候就想好了,装日本人吓唬他们,他们心虚,不会去分辨,就可能被唬住。”
廖伯东伸手从桌上取过木仓,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半天没说话。
“那个……廖长官,我都说了……”
“你到底读的是什么中学啊,军校吗?还有实^弹打^靶?还教木仓械?还是让你一个女孩子学?”
“教官教的很好的,但因为不是考试科目,我记住的有限,就记得这么点,我也没想到有用上的一天……”顾瞳的声音越来越小。
廖伯东突然拿木仓指向顾瞳。
顾瞳看着黑洞洞的木仓口,迟钝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看见廖伯东的眼睛也看着自己,神情冷峻,这不是在开玩笑。
“廖长官……”
顾瞳开口想说什么,声音干涩,她眼睁睁看着顾长官修长的手指在扳^机上扣下去。
一瞬间顾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是凉的。
咔。
没有火^药baozha的声音,没有子^弹引起的空气压缩,顾瞳仍然看着黑洞洞的木仓口,眨了一下眼。
“这木仓确实质量差。”廖伯东放下了手里的木仓,语气平常得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根本就不能用。”
“廖长官您能别吓唬人吗!我心脏不好!”顾瞳很想吼,但话出口还是变成了抱怨。
“里面没装子^弹。”廖伯东打开弹匣让顾瞳看。
那也很吓人啊!顾瞳心底无声呐喊着,抗议着。
廖伯东把木仓放到了一边,靠坐在椅子上:“你刚才说你会用木仓?”
“呃……步木仓。”
“步木仓也是木仓。保险之类的懂么?”
“懂。”
“那去木仓械库领把木仓吧。”廖伯东从旁边记事本上扯下一张字条。
节奏太快顾瞳有点跟不上。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渡边先生特批的。当然,我在旁边稍微建议了一下。有了木仓,下次再有不开眼的动手动脚不用抽他们耳光,直接把木仓顶在他们头上就行。不用害怕走^火,渡边先生说了,走^火了他负责。快去吧。”廖伯东扬了扬手里的纸。
“木仓械库的木仓不是都有木仓号么……我又不是39号的,这样不好吧……”
“那你的意思是给你找一把乱七八糟的杂牌木仓,就跟这个什么王翻译一样,遇到事情都不起作用的那种你就高兴了是么?”
“那倒不是……”
“那就快去,”廖伯东把纸条递给顾瞳,“也没说让你天天拿出来晃,关键时刻能用上就行了。静宸用木仓是一把好手,回头让她教你。”
顾瞳浑浑噩噩接过那张重要的签着“渡边虎雄”大名的调木仓单向外走去。
“记着,挑把漂亮点的!”
木仓和人一样,有不同的颜值和个性。
到木仓械库挑木仓的时候,刚好赶上送来一批新步木仓,顾瞳看着几十支通身泛着油脂光泽的步木仓精神抖擞整齐排列在地面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这话,是顾瞳还在一中的时候,一个来做他们教官的退伍士官说的。
一中和其他学校的习惯不同,在其他学校恨不得利用学生的每一秒钟来学习高考科目的时候,一中却奇怪地在高一时拿出每周一节课的时间上国^防^课。
只上课还不够,期中还有一次队列cao典考核,考核还不够,期末还有一次实^弹^打
^靶。每人五发子^弹,距离五十米射击。
很久之后顾瞳才从新闻中知道,韩^国军队士兵实^弹^射^击,距离不过十米……
一中也是个气质奇特的学校呢,所以也难怪像佟祥这种骨骼清奇的老师一直留在那里教书,而教出来的学生则有魏昇王烁那样的奇葩。
顾瞳还能记起步木仓的三种射击姿势,跪立卧。她还记得实^弹^打^靶的时候,是卧姿。
那天不管教官怎么怒气冲冲大吼,学生实际操作的时候姿势依然五花八门,甚至有人因为木仓托抵放位置有误而造成锁骨骨裂。
王烁打完一木仓第二木仓死活打不出去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因,教官走到他身后时他举了手,教官冷冷放下一句:“你换子&弹了么?”
石浩突突突突最先打完了五发子*弹,正在得意,教官一脚踹他屁股上:“说了听口令!一木仓一木仓来!你他妈耳朵聋了!”
周娟拿着有多半个她高的步木仓手直哆嗦,好容易克服心理障碍一木仓出去了,却半天没听到报靶。过了一会儿教官的怒吼声传来:“这是谁打到别人的靶上了!”
魏昇最为谨慎小心,却犯了最危险的错误——他趴错了方向,教官一个没注意他那一木仓已经出去了。要知道靶区建在郊外一个小山包上,虽然四周空旷,人不多,但并不能保证一定没有人经过。
火车那么危险,每年都还有人无视警告牌横穿铁路呢,何况这个训练场。□□人民从来都不是安分听话的乖宝宝,“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尝一尝”——by 1937年写《实践论》的mao^ze^dong。
所以魏昇同学那惊天动地的木仓声一响,教官的魂都快吓掉了,他紧急叫停了打靶,三步两步跑过来,先看看确定没有人受伤,然后看着浑然不觉的魏同学,努力保持了理智和冷静:“魏昇!”
“到!”魏昇从趴卧的草丛里站起来,响亮地回答。
“考考你!我讲过,如果敌人在空旷的地区投下了原^子^弹,你要如何应对?”
“报告!要迅速判断原^子^弹投掷的方向,然后选择头部远离bao炸的方向,闭眼迅速卧倒!”
“很好!如果是在你前方投掷!”
“报告!我迅速朝后卧倒!”
“如果是在左边!”
“迅速朝右卧倒!”
“如果是在你头顶bao炸的!”
“我朝下……”魏昇刚想说,却突然说不下去了,难道要回答倒立?这不太可能吧。
“我告诉你,记住了,如果原^子^弹在你头顶炸开,就跟你刚才万一打着人结果一样!”
那是什么结果呢?
“还能他妈什么结果!等死!”教官走远了,气恼的骂声还伴着晚风传来。
“顾瞳小姐?顾瞳小姐?”
顾瞳突然回神,这不是21世纪初的石家庄一中,这是1938年底的石家庄39号魔窟。
“您要把什么样的木仓?”
渡边的好意是不能拒绝的,顾瞳的目光在那些手木仓中选择,最终她看中了一把毛瑟袖珍手木仓m1914。并不是顾瞳懂木仓,她只是觉得自己用到木仓的机会恐怕不会很多(她也不想多),那么能撑撑场子就够了,用不着太大的木仓,m1914拿在手里正好,而且这把木仓确实漂亮。
“顾小姐好眼光,这木仓可是以结构简单紧凑,外观漂亮,保险可靠,工艺精湛著称的,后坐力和噪声也小,正适合你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清也来到了木仓械库。
顾瞳手里拎着m1914,警惕地看着这个被她称为“变态”的男人:“我没想那么多,我对木仓不太了解,其实我刚才还想拿那把大块头的木仓呢。”顾瞳说的是角落里一支“三块铁”。
梁清不以为意:“那我还是会说顾小姐好眼光,那把木仓可是以结构不简单不紧凑,外观不漂亮,保险不可靠,工艺不精湛著称的,后坐力和噪声也大——您从这么多好木仓里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挑着这么一把最次的,这还不够好眼光吗?”
……
“冯处长回来了,正在找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