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qiang就是要用的,冯静宸开始教授顾瞳用qiang,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何况特许顾瞳配qiang的是渡边。
“但是日常不许带着qiang到处溜达,你毕竟不是39号在编人员。上学的时候,qiang放在我这里。”
“可廖长官说这qiang是让我防身用的,万一再遇到去学校找茬的汉奸……”
“姓王的死了,暂时没人敢冒这个险。”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看我如何拆qiang。”
顾瞳从手中的m1914开始,学习如何拆卸,如何组装,如何打开保险,如何换装弹夹,如何瞄准,如何射击。
“拿qiang的姿势不对。”
在专用的射击场地,冯静宸看着顾瞳努力伸直右手手臂,开qiang射击面前的靶子,这样说。
顾瞳举起的手臂又放下了。
“这种qiang是袖珍qiang,射程本来就短,是近距离杀伤性武器。单手持qiang时伸直手臂射击的动作适合一些射程长的qiang,因为可以一定程度缩短射击距离。但这种距离在m1914上就意义不大了,而且,伸直手臂还有危险,你再举起来,看——”
冯静宸突然出手,掐住了顾瞳右手的手腕,一折,一拧,顾瞳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的疼,手臂也被折到背后去了:“疼疼疼疼……”
qiang自然也到了冯静宸手里:“知道了吧,这样很容易被人夺qiang。”
“那正确的动作是什么样呢?”顾瞳揉着手腕,龇牙咧嘴地问。
“这样,”冯静宸右手持qiang,紧贴右肋下,“像这样qiang和你的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而且重心靠下,对方想要夺qiang很难,这个动作还有一个好处,能够进一步减小后坐力。”
“有点别扭。”顾瞳从冯静宸手里接回qiang,掂在手里试了试。
“是不太好看,”冯静宸微微一笑,“但是好用啊,保命的。记住了,除非特别紧张的时刻,单手持抢就用这个姿势,时刻保持警惕。”
顾瞳练习双手持qiang瞄准的时候,冯静宸给她的腕子上吊了两块砖头。
“老天,姐,我又不是去拿奥运会冠军,不用这么严格吧!”
“奥运会?现在打仗呢,顾不上开。再说了,奥运冠军打不中大不了回去等下一次机会,你这可是实战,打不中也许小命就没了。”冯静宸手里拿着苇杆在旁边看着,看见顾瞳动作变形就给一下,“端好了!手别颤!”
除了射击,还要学习其他的qiang械知识,冯静宸从qiang械库拿来一个大口袋,哗啦——往桌子上一倒。
各式各样的qiang械堆了一桌子,顾瞳大开眼界地看着冯静宸熟练地将它们分门别类码放摆好。
“这些都是撸子,”冯静宸介绍,“但是按使用性能有所区分。”
一qiang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这是北方地区对“撸子”的大概认识。
顾瞳在令人眼花缭乱的qiang中发现了一把画风相当突出的:别的qiangqiang柄和qiang身有着严格的界限,qiang身是金属,钢铁居多,间或有錾银或镶宝石的,qiang柄大多是木材甚至鹿角,也有在最外面□□革的。但这把qiang却从头到脚都是用铁铸造的,工艺粗糙,拿到手里,死沉死沉的。
“那是从八路军那里缴获的,他们自己也有军工厂,钢铁冶炼技术差,土法炼钢,出来就是这样的。”
“这个有准头么?”
“似乎不太准,不过比其他手qiang多一个优点。”
“什么?”顾瞳好奇,这么粗糙的qiang能有什么优点。
“纯粹的钢铁,很沉,打光子弹之后,可以用来砸人,”冯静宸指点着说,“去年底在太行山附近八路伏击了皇军的运兵车,日本人伤了两个,八路死了十几个,有一个好像是领头的,子弹打完后胸部中弹,流了很多血,手里一直拿着这把qiang,八路撤退之后,加藤小队长想看看领头的是否还活着,打算俘虏他,因为知道他没有子弹了,就放心大胆走过去看,谁知道这个快死的人出其不意给了加藤最后一击——就把这个铁块子砸在了加藤头上——这一击应该用尽了全力,因为他马上就死了。而加藤当场昏迷,头上破了个大洞,往外流血,抬回来,半天时间也死了。渡边先生知道之后,就把这把qiang收在军械库,作为警示。你仔细看,这qiang的缝隙里还有点干涸的血迹。”
“哦——好厉害,诶,那个八路军的领头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们掌握的八路军的情报少的可怜。几乎抓不到俘虏,所以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从他的遗物看,应该是个班长。”
“遗物?还有遗物?是什么?”
“想知道吗?”冯静宸似笑非笑,“其实就是一个榆树皮做成的抄写本,还有半支秃头铅笔,本子第一页,写了四个大字。”
“什么?”
“还我河山。”
顾瞳眼睛盯着面前的讲义,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讲台上老师正在喋喋不休,顾瞳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顾瞳!”
顾瞳没反应,王萍轻轻踹了她的凳子:“老师在叫你呢!”
“到。”顾瞳勉强站起来应声。
“你来黑板上做这道题!”
顾瞳抬眼看了看,不过是合并同类项的题目,她初中就学过了。
来到黑板前把题做好,顾瞳都没理会老师“很好!正确!”的评语,自己走回座位上,觉得自己像在梦游。
冯静宸说过的那把全铁制“撅把子”的来历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还有那死去班长遗物的四个字也一直在眼前晃。
还我河山。
顾瞳现在还不能体会这四个字里的感情,但它就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有什么在萌芽,在生长了。
“顾瞳你在写什么?”
顾瞳抬眼,是谭月香好奇地站在自己身边,“你都写了一张纸了,是什么啊?”
顾瞳低头,看见自己无意识地把整张纸都写满了“还我河山”,各个字的笔画穿插着搅在一起,像战场上纠缠的刀剑。
“啊……没什么!”顾瞳马上用手把纸盖住,“怎么,找我有事吗?”
“最近这里还算太平,大家商议下课后趁着天还亮,去街上走走,买些东西,街上说不定有新货。你去吗?”
顾瞳想,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虽然她身边钱不多,但是只看不买还不行么。
下课了,女校学生便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走上街,大约是还有两个多月要过年的缘故,街上人比平时多一点。
“今年真冷啊!”
“是啊,怎么还不下雪啊!”
一行五六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到三维街口,许青文和谭月香等人都有意避开了,掉头往回走。
“怎么不往前走了?”顾瞳并不了解这其中的缘由,她对石家庄了解都有限,何况是井陉。她只是看见三维街里面有不少房子挑着红灯,远看有一种温柔的魅惑。
“顾瞳,别去那边,那边……那边不是什么好地方!”
顾瞳半信半疑,又看了街口一眼——那个藏青色的影子,鬼鬼祟祟的,好像还挺眼熟?
“你们等我一下。”顾瞳转身就跟过去了,任凭许青文怎么在后面喊也不听。
顾瞳进了三维街,小心地跟着,拐一个弯,又一个弯,前面的人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顾瞳没有跟进去,躲在墙后面探出一点头看着。
果然是廖仲南,他戴着一顶发黑的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正小心翼翼四处打量,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叼着支烟。
顾瞳一看那女人就恍然大悟了,难怪许青文等人的态度诡异,这女人不是从事正经营生的,再联系之前看到的红灯——这里大概就是妓院聚集处了。
廖仲南找个□□干什么?他不是有杜兰香作为未婚妻吗?
顾瞳满腹狐疑,看着廖仲南不知道和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从背影看看不出细节,但大致应当是在接吻。
呸!不要脸!顾瞳恨恨地想,心底替杜兰香打报不平,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明明都有未婚妻了,还跑来偷吃!
正义感噌地涌上来,顾瞳从墙后现身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语带讥讽:“这不是廖小少爷么?”
廖仲南和那□□显然都吓了一跳,廖仲南转身:“啊、啊!顾、顾瞳!顾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我在这儿上学,在这儿不是很正常的么?”顾瞳用下巴直指对面艳俗的女人,“她谁啊?廖小少爷介绍介绍呗。”
对面的女人先是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十分老练而纯熟地缠上了廖仲南的臂膀,笑得非常媚:“我是谁?你看不出吗?我是廖少爷的相好啊!你又是什么人啊?管得着廖少爷的事吗?”
“我是管不着。要不我跟他哥或者他未婚妻说说看他们能不能管得着?”
“别!顾小姐!那个……你千万别跟我哥说,兰香姐那儿你也别告诉她,我今天出来是有正经事的!”廖少爷放软身段,“你看,我拿着相机呢,报社让我出来找素材写稿子的。”
“那我看《华北新报》是要完,专门让你这个大记者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找素材——是没有别的可写了是么?”
“不是!”廖仲南先把攀着他的胳膊捋下去,“顾小姐我可以跟你解释的,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哥!”
顾瞳看着他,明显的不信任:“呵,呵呵。”
“你先走吧,回头我再找你。”廖仲南好说歹说连哄带劝把那女人推走了,女人走前还回头挑衅地看了顾瞳一眼。
“她走了,你解释吧。”顾瞳不相信廖仲南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我真的是来采访的。”
“编,接着编。”
“不是,我说真的!”廖仲南看看左右没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巴掌大的记事簿,“你看!我是来问她关于去年日本人在井陉制造的北横口长生口惨案的!就是去年10月下旬,日本人经过北横口村,杀了50多人那件事!因为没有尸体,日本人一直不肯承认,我听说当时日本人为了毁尸灭迹,把几十具尸体扔进了村里一处石灰窑。这个女的老家就在那个村儿,所以我是来找她了解情况的!我想弄清楚是哪个石灰窑!”
顾瞳愣住了。
37年9月到38年5月,日军经过和驻扎在石家庄附近,也包括井陉滦县等地,没少干屠村的事情,北横口长生口核桃园惨案,顾瞳是听冯静宸和廖伯东说过的,但他们说得很含糊,顾瞳也没有详细问过。
虽然经常往来于39号,顾瞳遇见的日本人并不太多,就算遇到了,多半也还算有礼貌,顾瞳没有亲眼见过屠杀的惨状,她很难想象能惨成什么样子。今天听廖仲南说了一些,显然不过是冰山一角,但也够震撼了。
“就……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还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杜小姐。”
“我说的是真的!”
廖仲南的急切也是真的,他不能让顾瞳去告密。因为他并没有把全部实情都说出来。他这次出来找素材不假,采访惨案的相关人也是真,但是并不仅仅于此。他和那个女人见面,第一件事说的是成子才死那天他去杜兰香那里的任务:“任务失败了!我带着那个首饰盒去正太饭店,但是接头人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把那个盒子拿走!因为兰香姐一直拿着它,并且后来又把它还给我了!回家以后被我大哥发现,骂我浪费钱,还罚我跪了一个时辰,东西也没收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上次那个接头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扮成□□的女人吸了口烟:“别担心,这点小波折不算什么,你还算是完成了任务的,不要担心。”
“真的?”廖仲南听见这么说就高兴起来。
“真的。”女人注意到巷子口一晃的人影,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这边的消息你回去快点告诉他:日本人确实准备设立行政市了,石家庄和周边地区,包括留营等地,确定要建立石门市了……还有,廖少爷,快点凑过来,就好像我们是相好那样……有只小兔子要忍不住露出牙了……”
接下来就是顾瞳露面,破坏了廖仲南的计划。
廖仲南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地上:“这次都是因为你,那个女的也走了,我的采访计划也泡汤了。”
顾瞳也有点萎靡地坐在旁边:“对、对不起,不过我还是想说,这种素材你就是采访到了也发不出去的,日本人肯定不会同意……”
两个人都默然了,突然,一声尖锐的“救命”打破了平静,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听起来都不像人声了。
顾瞳和廖仲南都站起来,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
声音是从前面那个巷子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