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常国信的灵堂,众人还是有些沉默。
回去的车上,蓝姗一直没有说话,她胳膊斜撑在车门上,用手支着脑袋,看似是休息,实际上一直在思考,现在蓝姗总觉得还是有些东西没想不明白。比如,常国信伪造现场,真的只是为了引警察去查薛斌,她还是觉得多此一举,遗书中所说的理由实在太牵强。那常国信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玩儿这么一出?是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还有当年那三个帮人收债的小混混为什么舍了自己性命,去帮常国信杀一个人贩子,真的是向常国信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吗?
蓝姗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东西!
想到这儿,蓝姗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田远阳,田远阳倒是没有发觉蓝姗正看着他,只是认真的开着车,但蓝姗总觉田远阳此时还是充满心事。
一整天都是乱七八糟的收尾工作,各种报告,各种整理归档。一个本以为是凶杀案,但最后却查成了自杀,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一个派出所所长的死,牵起了这么多的悲剧,一队这些人心里没一个能好过的起来。
一天忙完,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众人都坐在办公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或者写着什么东西。刘云涛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竟然还跟着沈铭和苗琳。沈铭手插在裤子兜里,有些齁着背,看上去像是很颓废的样子。
刘云涛进来后直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说道:“痕检已经确定这就是常国信的笔记和而且是在正常状态下写下的。”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基本上可以结案了。”
众人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毕竟遗书是局长给他们的。
倒是沈铭看着众人,咳嗽了两声:“我就是过来问一句,被拐卖的小孩找回来了吗?”
人来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完全没了往日的乐呵和废话,只是懒洋洋的说道:“临市的同事根据薛斌提供的车辆线索,很快就把那辆车拦了下来。孩子没事,本来在当地医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回来,但考虑到李桂英的状态,可能会直接在当地寻找合适的孤儿院吧。”
沈铭倒是松了口气,孩子没事儿就行。苗琳听到这儿倒是不乐意了:“李桂英怎么了?小孩子还是和父母在一起更好吧。”
人来疯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好什么?医院全面检查了李桂英,发现她有精神病的症状。可能是这两年的遭遇和这几天的刺激,让她彻底崩溃了。”
苗琳还是有些不解:“那说不定看到自己儿子回来,病就好了呢?”
“不行,千万不能这么干,不然这孩子一辈子都得毁了。”沈铭忽然吼了这么一句,吓得苗琳一哆嗦,紧张的捂起了耳朵。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也把办公室的其他人惊了起来。就连田远阳也不由自主的掏了掏耳朵,安露吓得手上的笔都差点掉了。众人全都回头看着沈铭,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沈铭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了,连忙摆摆手,当做道歉了。
林小谦忽然说道:“这叫做什么事儿啊?汤强一个人的贪欲,害的多少人?常所长背了三年的良心债,汤强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他被害成那样。”
蓝姗有些反对:“常国信是自己选的,他不择手段选择了刑讯逼供,怨不了任何人。”
“那你宁愿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田远阳冷冷的问道。
“那你选择这种手段和罪犯有什么区别?”蓝姗辩解道
“你为了让自己区别于罪犯,就要让无辜的人沦落地狱?”田远阳有些愠怒。
“我们是警察!”蓝姗叫道。
“我不入地狱,谁如地狱?”田远阳还没开口,沈铭忽然抢先说出了这么一句。
众人听到沈铭是这么说都是一愣,都看着他。只听他又继续说道:“我当警察就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可以像一个地狱的恶鬼一样,成天和尸体待在一起。我想常国信也是一样的!”
“我当警察就是为了让真相不被埋没。”蓝姗眨了眨眼继续接道,“我父亲当年也是这样。”
“我当警察就是为了惩罚那些逾越了底线的人,并且警示那些妄想逾越底线的人。”田远阳说着,眼睛看了看蓝姗。
沈铭听到田远阳这么说,缓缓的走到田远阳旁边走到,坐在他的桌子上,拍了拍他的肩:“你是这么认为这就是一个好警察的?”然后又对着其他人问道,“你们呢?你们为什么当警察?”
林小谦则挠了挠头说道:“打击坏人啊,我没想过那么多。”
人来疯挑了挑眉毛:“可以是因为警服帅吗?”
安露鄙夷的说道:“行了,你个人来疯可以了,有没有点正行?”
人来疯笑着问道:“那你呢?你为了什么?”
“帮助别人的感觉很好啊!”安露睁大眼睛说道。
刘云涛听着他们说完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啊,你们谁的理由都很对,你们认为的好警察的标准也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人来疯的理由也没错,警服说到底只是改过的西装,之所以帅气,是它代表的东西。但关键是,有几个人能坚持本心走到最后,绝不不后悔?常所长做到了,他坚持着他的初心,不惜让自己背上良心债,痛苦内疚那么久。你们想想如果有一天需要你们牺牲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去坚持你们最开始的本心时,你们愿意牺牲吗?”
众人皆是沉默,他们可以做到吗?“牺牲一切坚持本心。”说的容易做到难。
说到这儿,苗琳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个好警察,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沈法医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地跟你学,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放弃的。”
沈铭听到这里,捂起了自己的脸,说道:“唉……我以后是没好日过过了,让一个笨蛋缠上了!”
田远阳看到这里,侧头看了一下沈铭,忽然咧嘴一笑,一把拍开了沈铭捂着脸的手,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沈铭用手捂着的脸——在笑!笑的很开心,现在被人发现自己偷笑,更是有些害羞和着急,对着田远阳推了一把。
田远阳笑着骂道:“你个赶尸的,还会笑?笑就笑嘛,你捂脸干什么?”
众人这才发现,沈铭捂起脸原来是为了偷笑,顿时都笑了起来。苗琳这是看到沈铭的样子也是觉得有趣,顿时笑出了声。
刘云涛见着大家气氛活跃了起来,说道:“行了,这两天大家都累坏了。走吧,今晚我请,想吃什么?”
人来疯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吃什么吃什么?”说着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
众人陆陆续续的提议着吃什么,兴致勃勃的往外走着,安露也热情的拉着苗琳往外走,只有沈铭尴尬地坐在那里,纠结地说着:“喂!不是……吃饭可以,能不能吃素啊?我吃长素!我知道家斋菜馆很不错。”
这时,田远阳终于不耐烦的说道:“哎呀,别磨蹭了!赶紧走吧,你那斋菜馆在哪?”
……
斋菜馆不大,但是很精致,食物虽然都是素菜,但是都很精致,味道也很地道。店内的结构和装修是仿古式的,古色古香的桌子椅,雕梁画栋的门窗。不是很豪华,但是看得出来装修的很用心。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看到沈铭来了,热情的打着招呼:“哟,沈老弟,带这么多人来捧我场啊!”
沈铭也不客气:“我要老规矩那几道菜。然后拿份菜单给他们。”说完头也不回的找了张大桌子,跟在沈铭背后的众人,倒是觉得不好意思,尴尬的和老板打着招呼。
“行,没问题,香菇炒青菜,拍黄瓜,凉拌豆腐呗。我说老弟吃长素的我见过,顿顿吃你这么清淡我是真没见过!好歹吃个油焖茄子,地三鲜什么的吧。”老板完全没有因为沈铭的冷淡感到愤怒,好像他们认识很久的样子。
不多时,众人围着一张圆桌坐定,其他人还在选菜,沈铭点的几道菜已经陆续上来。人来疯对沈铭只吃素的习惯感到惊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以前众人对沈铭的私生活可是一无所知:“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只吃素!年纪轻轻地怎么和那些念佛的老太太一个兴趣?”
田远阳倒是说了一句:“你还不允许别人有点儿特殊爱好啊!人若无癖不可与之交,你懂不懂!”话没说完,老板拿着瓶白酒走到了桌前,把酒往桌上一放:“你们的酒,慢喝。”
蓝姗皱起眉头:“谁还点了白的?”
田远阳一把抓起酒瓶:“我!”然后看见众人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不耐烦的说道:“我说了,人若无癖不可与之交。我的癖好,我嗜酒如命。行了吧!”说完,打开了酒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着,一边倒酒,一边握着酒瓶的右手的食指不断地有节奏地拍打酒瓶。倒了半杯,右手放下酒瓶,然后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上面捏住杯子的杯壁,提起来一口懵掉了杯中的酒。
安露不可思议的看着田远阳:“我去,合着你平常男神的样子都是装的?你本质上居然是个酒鬼!”
田远阳有些不服:“装什么?谁规定阳光正直的男神,就一定要烟酒不沾的?”
刘云涛看着田远阳灌酒,也提醒道:“远阳,我们毕竟是警察喝多了不好。”
田远阳摆了摆手:“我知道,工作时间绝不喝酒,再说,我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你们什么时候听说过我喝多了?”
沈铭看着他,又看了看人来疯,缓缓地回答起人来疯刚才的问题:“也不完全是爱好。”说着对坐在旁边的苗琳问道:“你解剖了一天的尸体,再让你看见肉,你吃的下吗?”
听到这里,苗琳想到今天一天解剖的尸体,也是一阵反胃。
推杯换盏,过了不知多久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众人都各自回家,准备好好休息,熬了一夜要好好补个觉。田远阳因为喝了一瓶白的,没有开车,而是选择走回去,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喝多的样子,脑袋还清醒的很,不开车,坐公交回去,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众人也就没有打算送他的想法。
田远阳自己也是乐的清闲,一步一步的走着,慢慢的天上飘起了小雨,田远阳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常叔,酒是你教我喝的。你说你病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应该多陪你喝两杯的。算了,估计你的病也不能喝酒了。放心,我以后一定下去找你喝酒。”
中国的葬礼习俗一向繁琐,这一天萧歌忙不可开交,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很晚,常国信没有子侄后辈,萧歌自愿的留了下来,替常国信守灵。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谁,在他眼里常国信也就是他的叔伯了。今天忙到很晚,他终于清闲了下来,静静地坐在焚化纸钱的火盆旁,呆呆的看着常国信的遗像,看一会儿遗像,他就会站起来往火盆里添置一些冥纸和元宝。不知不觉他想起了三年前的夜晚:
那夜,雨一直在下,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处,三个人站在那里,天很晚了雨夜又是格外的黑,地下通道的灯不知为什么没有亮,这里到了晚上本就人少,此时自然没有人会在走进这条地下通道。常国信撑着一把伞走下来,缓缓走到三个人面前,三个人都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常国信扔掉雨伞,不由分说一巴掌打在个子最高的那人脸上,大骂:“谁的主意?”被打的人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另外两人赶紧上去拉住常国信。常国信看见其中一人的脸,愤怒的问道:“萧歌,你回来干嘛?”
萧歌颤巍巍的说道:“我请了探亲假。”
“回来跟他们两个胡闹?”听到这答案常国信更加愤怒。转头又对着地上坐着的人骂道:“我说过,这里面你最大,他们犯错我第一个打你!这事儿是你们能干的吗?”
坐在地上那人再也忍不住了,一把爬起来:“常叔!我再不下手,干这事儿的就是你!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准备的东西?”
常国信更愤怒了:“你们混蛋!这事儿是你们能干的吗?”
“老常,你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这事儿你做了,以后就是一辈子的债!”萧歌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
常国信听了后,愣了一会儿,然后大哭起来:“不一样,不一样啊!我老了我,56了,活够本了,没什么,你们还小啊,你们不能,不能啊!这事儿不能你们来啊!啊……”
萧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常国信知道汤强是一定要死的,他必须杀,但常国信确是想自己动手,他不能让小辈做这事儿,但这几个小辈哪个又能忍心坐看他动手?
终于萧歌谁出了一句话:“我们自己选了路,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常国信哭的更大声了,他不知道是为他们感到骄傲,还是感到痛心,但他知道自己教的很好,他们选的路也没有错!
……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萧歌站起身,揉了揉脸,准备去洗把脸,门外却想起了敲门声。萧歌打开门一看,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出现在眼前——蓝姗。
萧歌笑着问道:“美女警花,你再寂寞也不用来这里找我吧。”
蓝姗也不搭理萧歌的轻薄,笑着说道:“我一直很奇怪,当年那三个人为什么要帮常国信。我回去后正好看见当年的证物,于是我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边证物,包括那本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名字,因为我觉得,当年那三个人可能有亲人糟了汤强的毒手。笔记本上面一共三十三个受害者,我正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萧歌嘴角一咧:“那我倒是有兴趣听听。”
“其中最早的一个记录是七年前的12月,那时汤强应该刚刚走上这条路,他应该还跟着别的人贩团伙,这应该是他接触的最早的一单生意。有趣的是在这之前,前面可能还有一页,因为我在这一页上,发现了一些压痕,像是有人在上一页纸上书写,力量透过纸张留下的痕迹。”蓝姗说道。
萧歌露出早有预料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丢失了一页。”
蓝姗得意的一笑:“没错,笔记本是线装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同时被人取走,做的很干净,我也是仔细点过页数才敢确认。你猜痕检复原出来的那页上写着什么?”
萧歌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口,问道:“与我有关的人?”
“痕检没还原出来太多东西,看的清的只有三个字:欢、云南。”蓝姗顿了一下,仔细观察萧歌的眼睛,继续说道:“你能联想到谁?谁在七年前被卖到云南?还是,七年前是谁把谁,卖给了汤强?”
萧歌表情毫无变化:“所以呢?”
“所以,汤强究竟是刑讯致死,还是纯粹灭口。”蓝姗的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
萧歌看着这个笑容,忽然笑的很开心,他忽然伸手端起了蓝姗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知道是谁把馨欢卖到云南的?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绑匪,不得不说很聪敏,可惜,现在么……。”
蓝姗厌恶的拍开萧歌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