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巡盐御史府。
人过中旬的林如海今日提早罢衙,因爱妻刚刚生产不久,特意摘了一捧鲜花插在窗台的瓷瓶里,洗完手,走至妻子卧榻前。
额头戴着雪白抹额的贾敏虽有些憔悴,未施脂粉,然更显清丽之色,一双眼眸有些歉意。
林如海宽慰道:“说了多少次,女儿更好,我委实说的是真话。”
“嗯。”林敏点点头,夫妻俩几乎同时轻叹一声。
如果不是长子三岁时便夭亡,如今就是儿女双全了,也因此夫妇俩先后生了一场大病,本就身体不好,现在越来越差。
林如海不想谈论此事,便笑着说道:“我一直忘了问,我的宝贝闺女为何叫黛玉呢”
贾敏微笑道:“一来因娘亲来信中提及,我那二兄添了个儿子,奇的是一出生竟嘴中含着块玉,家母视为大喜之兆,遂亲自取名宝玉,宝玉宝玉如宝似玉。我不能在她老人家身前尽孝,便想咱女儿的名字中,也添个玉吧,讨个吉利,也令母亲她老人家开怀一笑。”
“正该如此。”林如海笑着点头,“那二来呢”
“二则夫君作画喜欢用青黑之色。”贾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猜猜。”林如海一边大笑,一边坐在妻子身畔,“染青石谓之点黛,也谓之美人,六宫粉黛无颜色嘛。呵呵,以爱妻之美,黛玉日后定是年轻时的你。”
“呸。”贾敏轻啐,神色转为一片向往,“女儿一定比我强许多,但更希望她的身子安安康康。”
看着日渐消瘦的妻子,林如海心中一痛,赶紧又转换话题,“你适才说宝玉那孩子衔着玉出生,真乃闻所未闻之事,早晚得亲眼见识下此子,瞧瞧到底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是呀,我也想见见这稀罕的侄儿。”贾敏笑了,“母亲信中真的是爱如珍宝,宝玉虽小,可见也是十分招人疼的。”
“不错。”林如海点头,“在教导子女学业上头,我向来尊敬你二哥,珠儿兄妹俩我都有幸见过,非常懂事也非常出众,想必这宝玉会更加青出于蓝。嗯,让咱们的黛玉沾沾她表哥的福气,再好不过。”
贾敏开心的道:“我就知道夫君不会反对,宝玉黛玉,希望你们表兄妹平安长大。”
“平安是福。”林如海心有戚戚。
京都。
夜里,贾政夫妇用了饭,伺候半天的周氏遂指挥丫鬟婆子将饭菜一一撤下,赵氏则端着茶上前。
贾政接过爱妾递过来的茶盏,看着赵氏一脸渴望晚上去她那屋的殷盼,想了想,沉吟道:“兄长那边最近有些不像话,受了朝廷申饬,他们夫妇正在气头上,你凡事能忍让就忍让些,不要太计较。”
“老爷是说我不贤惠”王夫人不悦,“几何时计较过还不是她那头做事颠三倒四,每回都得求我帮着善后怎么倒成了我计较”
“我不是指责你,夫人误会了。”贾政摇头,“我是说那边闹,咱这边还是静些的好,夫人你说呢。”
“我知道了。”王夫人嗤笑,“其实呀,你这话应该对太太说去,大老爷闹,她就由着他折腾”
“这……毕竟是嫂子,我哪好说什么”
“你不好说,难不成我就好说了得亏还有老太太坐镇,不然这家里……哼!依我说你真得好生想想了,万一将来有个什么牵扯,我们娘几个跟着吃糠咽菜倒无妨,而老爷你因此被朝廷贬斥,那可怎么得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氏立时急了,说道:“老爷,那可不成啊,我可受不了吃糠咽菜。”
“没有的事。”贾政佛然不悦。
王夫人见状,忙说道:“我也是顺口一说罢了,没旁的意思。”
赵氏仍然不管不顾的道:“老爷……要不干脆求求老祖宗,分家各过得了。”
“你闭嘴。”王夫人怒斥,“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奴婢知道错了,夫人饶恕。”赵氏吓得赶紧低头认错。
王夫人一声冷哼,却说道:“其实她说的也有点道理,老爷,你说呢。”
眼见贾政皱眉不开口,王夫人吃了一口茶,瞟了眼花枝招展的赵氏和周氏,如今也算是看开了,不但没发作,反而顺水推舟。
“今儿我累了,晚上你去她房里歇息吧。”
赵氏非常惊喜,竟没想到惹怒了夫人却中了大奖,马上露出一脸的感激之情。
一直没开口的周氏也没想到是这般结局,神色很是失落。
“哦。”贾政先是不开口,好半响方点了点头,“也好。嗯,夫人你好生歇息吧。”
王夫人心里冷哼,看都没看赵氏那感激的样子,“对了,老太太要留宝玉养着。”
“母亲之意,岂敢不从。”贾政笑道,“珠儿学业上头,母亲早有不满,这次就由着她老人家吧,迟个一两年启蒙也不晚。”
“我也是这么想。”王夫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夫人为何笑”
“我呀,是笑咱家那傻闺女。”
“元春”
“嗯,你闺女竟非要跟过去,说她要教弟弟识字,为此闹了我小半天。”
“哦。”贾政颇为欣慰,将茶盏递给赵氏,笑道:“元春的学业没让我失望过,也懂事。罢了,就由着她去吧。叫她姐弟俩在母亲那边膝下承欢。”
“是呢。”王夫人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扭头对着赵氏,“你们都下去吧。你记住了,夜里别一味缠着你老爷,仔细伤了身子饶不了你。”
“知道了。”赵氏秀丽的脸庞红了,道个万福,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王夫人看着她一扭一扭的样子,很是不屑,便扭头盯着丈夫。
“你瞧你,干脆我不去了,就在这边歇息。”贾政见状不免尴尬。
“去吧去吧,我可不小家子气。”
这时屋里没了外人,王夫人懒得继续纠缠,小声说道:“听说咱家那大小姐给女儿取名什么黛玉,下面人议论纷纷,说是老太太授意的,你想一个宝玉,一个黛玉,这不分明是一对么”
“胡说。”贾政有些好笑,“这与母亲何干分明是敏丫头有意为了让母亲开心,再说这嫡亲的表兄妹,乳名都取个玉而已,你多心了。”
贾政说着说着笑了,呵呵道:“就算母亲有意也好,妹夫家门第也没辱没了咱家,相反倒是咱夫妇高攀了,你说是不是哈哈……呃……”
一瞧妻子的脸色冷了下来,贾政转而干笑两声。
“我不稀罕高攀。”王夫人说完,语气马上缓和,变得语重心长,“老爷,不是我不中意,你想敏丫头未出阁时,何等的高傲何等的小性不单是我,又几何时把你这作兄长的放在眼里她的女儿,我焉敢领教”
“说的也是。”
贾政敷衍点头,此事对他来说纯粹捕风捉影,根本不愿理会,遂站起来拍了拍双腿,“我乏了。此事你也莫多想,两个孩子才多大一点即便将来……哎呀,成与不成的都无妨。好了好了,我去了。”
看着丈夫出门的背影,王夫人冷笑道:“乏了还去她屋呸!你叫我不多想,老娘却不能等闲视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