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如海在书房处理完政务,刚吃了口茶,忍不住一阵咳嗽。
过了一会儿,林如海的咳嗽平息下来,皱眉拿起一张纸,给远在京都的贾政写了一封信。
林家亲族不多,亲戚稀少,贾家可以说是来往最为密切,但无论是贾敬还是贾赦,林如海都不愿与他们打交道,唯一能沟通的唯有贾敬一人,兼且贾敬在朝堂任职,能在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官场秘闻。
而贾家家大业大,时常要在南边采购或办事,贾敬虽不愿麻烦人,也有江南甄家这先皇的亲信,但有些事情,找妹夫显然更为方便。
故此贾家常年在林家寄存了一万两白银,最近贾府采买花费了一些,是以林如海将这笔账写明白,除了寄给贾政,还要留下一份记档,防止日后万一……
因远离中枢,很多应酬会鞭长莫及,总不能老是托贾府代为花钱,林如海打算在贾府也寄存些银两。此外还有贾母等人的寿诞礼物,也一并命家人走水路运去。
“多少银子好呢”林如海有些踌躇。
虽然林家没有贾家有钱,可也是四代积累,并且下人不多,常年入多出少。
信中提及贾宝玉,林如海对这位衔着玉的孩子很感兴趣,叮嘱贾政好生教养,如果孩子健康,大一些不妨送到扬州来住上一段时日,增长些见闻,见见姑姑和表妹,并亲自照看云云。
以林如海的探花出身和官职,无疑是一番好意,能得妹夫百忙之身指点学问,贾政见之必定高兴。
此外林如海上任不久,巡盐御史何等被人垂涎的职位,每天如履薄冰,又远离帝王,他急需时刻了解朝堂动向。
写完一半,林如海长吁一口气,感觉又要气喘,急忙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放下玉碗,随手拿起了一块羊脂玉雕成的玲珑玉球,此乃先皇赏赐之物,几代人传下来的。
“本来想给黛玉作为贴身之物,没想宝玉竟也有一块玉。呵呵。”
林如海对自己的准备哑然失笑,他不愿被人说三道四,即使纯属巧合,所以便将玉球扔到一边,从此不提此事。
“老爷。”
“什么事”
管家将一叠礼帖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上个月各大盐商的孝敬。”
“唉。”林如海轻叹。
林如海不是贪官,可也不是两袖清风之人,官场上此种不能免俗的规矩,自然选择与光同尘,不然恐怕就要成为本地官场的众矢之的了。
扬州以盐业闻名于世,众多盐商富可敌国,仅仅一个月的寻常打点,银子就多达四五千两,此外还有冰敬碳敬等等,即便林如海出身侯门,也对这般聚敛感到惊心。
“这钱烫手啊。”林如海盯着桌子上的礼单,喃喃自语。
当即决定,寄存贾府公帐五千两,同时秘密将两万里白银送到岳母手中存着,以为不时之需。
“老爷,这样做倒是很稳妥。”管家点头,“就怕万一老太太……到时贾家不承认怎么办”
因贾母的辈分和诰命,只要不涉及谋反,就算是贪污渎职等罪名抄家,贾母自己的积蓄都会保留。
“毕竟是至亲,不会的,难道你不信我岳母的为人”林如海笑道。
“那倒是。”管家表示同意。
林如海又说道:“即便到时不承认,那就罢了,我林家再无这门亲戚。”
管家看了看那一叠子礼单,区区几万两而已,当即笑着点头。
金陵,薛府。
清晨,戴着一副眼镜的薛姨妈看着账本,慢慢抬起头,望着坐在炕上认真读书的女孩,大约三四岁的年纪。
看着小小年纪便容貌娇美的女儿,一举一动分外娴雅,薛姨妈因外事劳累而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交代管事几句话。
“这账本我也看不大懂,唉。”薛姨妈叹气,“你交代下面的老伙计,少爷年幼,这买卖全仰仗大家伙了,我绝不会亏待大家。”
管家说道:“是。南边的生意倒是无妨,京都那边才至关紧要,还得太太写信给大小姐,求她留心,没有贾家和王家帮衬,皇商生意说断就断,如今多少家新贵盯着呢。”
“我晓得。”薛姨妈眉头又皱了起来。
说实话,谁愿意成天求人,即使求的是亲姐姐,好在姐妹情深。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女娃小声念完诗经上的君子偕老篇,拿起笔在纸上抄写起来。
‘如果蟠儿也像妹妹这样,那该多好。’
薛姨娘心中叹气,便询问了下薛蟠人在哪里,家里人都说不知道,一准又溜出去撒欢了。
对此也无可奈何,等管事出去后,薛姨妈马上对身边的心腹婆子说道:“家姐派人捎来口信,说她们那贾府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嫁给探花郎的那位”婆子问道,“是了,上头三个都故去了,就剩这么一位。”
“嗯。”薛姨妈点头,“那位身子骨更娇贵,自幼便饱读诗书,深得贾家老太太的宠爱,向来目无余尘的。未出阁前,我姐姐来信曾抱怨过几次。其实小时候我也见识过,那排场!那傲性!那诗才!真真羞煞死我王家一干姐妹。所以我就让女儿也好生读书,无论如何,莫丢了她薛家祖上紫薇舍人的名头。”
婆子好笑道:“怪道您让咱家小姐三岁便开始读书,敢情还有这恩怨。”
“可不是么。”薛姨妈自己也觉得好笑,“按理说都是些武将之家,家里女人识得几个字不就结了,偏生他贾家先拽起了文。现如今,害得不单单咱薛家,连史家的小姐们也念起了书,唯恐她们这一辈姐姐妹妹的见了面,在谈吐上先低人一等。”
“这读书也是桩好事。”婆子笑道。
“是了。”薛姨妈一声叹息,“咱家的苦处你也知晓,小姐读书并非只为了不丢脸面,谁叫咱家那少爷不争气,念书就像似要杀了他。唉,等我年纪大了,身边总得有个帮衬不是。”
眼见话题扯远了,薛姨妈说道:“不说闲话,那何等高傲的贾家小姐,如今竟给刚出生的女儿起了乳名,名唤黛玉。看来这做了母亲,也懂得些人间俗理了。家姐却说十有**是出自贾家老太太的授意,这亲孙儿和亲外孙女的,还要我给咱家的也赶紧定下乳名,你说像什么话!”
婆子眼睛一亮,“莫非大小姐有意”
“嗯。”薛姨妈神色发苦,“谁让老爷去的早,这个家没了主心骨,偏生蟠儿又不是块材料,将来可怎么得了。她也是为了我这做妹子的好。”
“那是,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的好事呀。何况以咱家姑娘这模样这举止,等闲满京城也找不出一个来。”婆子呵呵笑道。
听到自家姑娘四个字,正在读书的女孩好奇抬头,突然忍不住咳嗦了几声,娇嫩的小脸因咳嗽变得粉红。
“快去拿药来,怎么又咳了。”薛姨妈赶紧连声吩咐。
“娘,无妨,您别担心。”女孩小手掩着嘴唇,轻声说道。
看着懂事的闺女,薛姨妈似乎下了决心,缓缓说道:“打今日起,你们小姐的乳名就叫宝钗。”
婆子会意,笑道:“宝钗,宝玉,呵呵。”
“宝玉”
聪慧异常的薛宝钗瞬间记住了这个名字,隐隐间猜到这名字会与自己大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