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礼》 第十二章琼林举贤

    此刻天色转暗，天际有星辰隐隐在列，融融月华落在玉雕之上，将周遭装点得流光溢彩，有人在琼林中穿林过道，每一步都走得极为从容。

    我微眯着眼，静静地看着逐渐显露的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像！真是太像了！

    之前云宜还说世间眉目相似之人很多，但……

    我慢慢收回目光，将视线投放在身后段子韶的身上，此刻，段子韶亦随着众人一道看向那个朝着这边徐徐行来的人。

    只见那人着一身古朴极简的素白，衣衫上绘着青色云纹图案，段氏家纹为青云卷月图，此刻正堪堪印刻在他的心口上，他的袖口、衣角边都压着青色卷云纹，此刻伴随着他的一行一止间，那青色云纹就如天际轻云一般，似随风浮动。

    这是当朝大儒段潜！

    直到段潜含笑走过来，原本满场横七竖八的众宾客此刻早都站了起来，皇室嫡系还未到场，兄长率先出列，拱手对段潜道，“安陵见过段先生……”

    随即，兰泽亦道，“侄儿见过段世伯……”

    紧接着，众宾客纷纷对段潜行礼。

    段潜轻轻点头，用那淡泊敏锐的眼神环视四周，最终却在一处短暂凝住，那个方向，我轻轻侧身，缓缓回头看向段子韶的方向，此刻他微低着头，越发明亮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了一道沉默又孤冷的身影。

    段子韶神情淡泊得有些冷漠，目光却一直投在他面前五步开外的地面上，段潜的视线顿了片刻后，再次转向其他地方，他摸了一把美须，平缓道，“虞朝今年的新秀都到场了？”

    兄长在一旁答，“回先生，都到场了……”

    我记得，当初兄长是直接作为家族继承人上位的，不说是成郡新秀，就是京都挂名的新秀，他也是没有走这一遭的，但虞朝崇文之风很浓。

    段潜当年以一首《琼林赋》直达天听，一直被称为佳话，随后又屡屡出名，直至成为当朝大儒，随后，后来的很多文人才子，不论是否是通过举贤步入朝堂，都会以成为一位大儒门生为荣，即便是兄长，也尊段潜一声先生。

    此时，四周角落里传来一阵阵丝竹旋律，悬挂在八面彩绸上的一盏盏琉璃小灯自四周慢慢地亮到了中央，琼林殿中，一盏硕大的八角琉璃宫灯闪烁，照得大殿明亮如昼，又摇曳如海。

    烛影之间，段潜缓缓伸出一只手，指着大殿中的某一处，温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我倏然转身，看向因段潜这一指被众人围观的段子韶。

    殿中的宫灯依旧在流转闪烁，忽明忽灭间，段子韶缓缓抬头，在晕黄的烛光下，神情莫辨，半晌，他拱手道，“回先生，晚辈姓段，名子韶，字文羡，乃……成郡定县人士……”

    段潜“哦”了一声，轻轻点了两下头，随即抬步慢慢朝着这边走了两步，他细细地盯着段子韶，然后又再次发问，“哦，段……子韶么？好好，段、子、韶？你愿意入我门下，做我段氏的门生吗？”

    “……”我震惊，呆滞地看着眼前两端的人，一时之间连眼睛都不敢眨。

    而场内，早已经炸开了锅，诸位宾客纷纷道，“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段先生亲自要这位后生小辈

    做门生？”

    “我天！这真是莫大的殊荣啊……”

    “段子韶？看他的位置，该是安陵君坐下的成郡四秀之一吧？是哪一个？”

    “这样的好事……真是……”

    这时，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族走出来，他满脸复杂，语气犹豫地问段潜，“段、段先生？您……”顿了顿，他神情更加激动了几分，忍不住再往前走了几步，急道，“先生……您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如此仓促决定……”

    “唉……？”段潜笑着抬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他笑道，“不必了……”

    说完，他再次转身，依旧含笑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段子韶，因为段潜的一句话，周围所有人都沸腾了，唯独他一人沉默。

    我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又松开又再次死死攥住。

    “兄、兄长？”我焦急地看着兄长，抖着声音问道，“这陛下还未到啊，举贤宴会还未开始啊，段先生怎么可以如此？”

    兄长淡淡瞥了我一眼，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那边等待答话的段子韶，淡声道，“谁说举贤宴会没有开始的？早已经开始了，与琼林举贤为举贤会收官之宴一样，陛下为琼林举贤的收官之人……”

    我猛地看向段子韶。

    就见段子韶徐徐转头，将目光投向兄长，兄长神色如常，笑意不减地看着他，随即，轻轻点了两下头，段子韶目光一闪，再次转头拱手对段潜道，“段子韶谢先生赏识……”

    段潜笑意渐浓。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锣声，紧接着一道悠扬的声音响起，“陛下到……”

    众人纷纷排列开来，皆神情肃穆庄严地以待迎接来人。

    琼林殿金雕玉刻的大门外，不消片刻便出现了一干宫人，杂乱的脚步声与错乱的人影交次，而后，一位身着玄衣衮服，压赤色纹路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随着他的出现，殿内瞬间呼啦啦地跪下一大片，纷纷高呼，“恭迎陛下……”

    当朝陛下由着一位内侍宫人扶进来，我垂首跪在地上，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最终，正北方向传来一道沉稳且略带笑意的声音，“诸卿起来吧……也好叫朕瞧瞧今年新秀是何等风姿……”

    众人再是一礼，随即纷纷起身、落座。

    我再次回到座位上，不着痕迹又小心翼翼地往高坐上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不过一瞬已经坐满了人。

    不仅陛下，一众皇室嫡亲一脉都到场了，在一众簪缨华盖、金枝玉叶之中，我看到了坐在距离陛下极近的元非罗，而她身侧，正站着亦是一身盛装打扮的表姐，见我看过去，元非罗朝着我眨了眨眼睛，随即又用下巴点了点兄长方向，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笑了笑，与她身后的表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待差不多坐好后，高坐上的陛下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环视一遭，侧身笑着对下首的一位中年官员道，“可都有着落了？”

    那位中年官员笑答，“这个微臣也不是很清楚……”

    “哦？”闻言，陛下笑出了声，脸上露出几分有趣之色，“若是连丞相都不清楚，朕可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